075

  “你怎么会在这里？”愣怔过后，凌薇惊诧开口。
  然而，时隔多日她显然忘记了面前来者的不善沟通。
  斯诺的一只手还顶在凌薇抱着的箱子上面，闻听凌薇的质问，他似乎是手足无措的，沉默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凌薇，近乎贪婪。
  凌薇受不了少年的这种眼神，只得撇开了眼睛，自下而上的打量起少年。
  十多日不见，少年身上依旧穿着两人分道扬镳那天的衣裤，就连鞋也是。少年脚上蹬着的那双鞋，凌薇自己也有一双，事实上就是因为她自己穿了觉得很舒服，所以才给少年也买了一双一样的。这鞋子的鞋型美观度一般，但因为是厚底的，鞋底踩着非常松软，踏在这个世界微带弹力的路面上，走起路来非常轻盈。
  不过此刻少年脚上的那双鞋却是早已面目全非，不但鞋面和他身上的衣裤一样不见原色，鞋底更是被磨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凌薇甚至猜测在她暂时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已经磨穿了也说不定。
  “你……”为了回到这里，到底跑了多少路？这句问话，深蹙着眉头的凌薇竟是一时难以问出口。
  少年尴尬的又傻傻的冲凌薇露了个笑脸，“我……帮……你……”一句话仅仅三个字，但斯诺却努力了良久才憋出来。
  虽然仅有三个字，而且还拖拖踏踏的说了许久，但咬字清晰，语意也算表达完整。凌薇不着痕迹的一挑眉，看来少年这段时间有按照她的嘱咐好好学说话。
  这么想着，凌薇心头蓦地一酸。
  视线上抬，落在少年的脸上，虽然带着帽兜，可少年暴露在外的脸无可避免的被晒成了绛紫色，配上他脸上的疤痕以及暴凸的血管，若非凌薇之前就已看惯，委实会被吓一大跳。
  很容易便能看出少年瘦了，瘦了许多，之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筋肉一下子全消没了。
  这厢，凌薇还想深问少年一些话，却听不远处传来送货员的吆喝询问声。
  等了良久不见人来搬货的送货员，因为怕耽搁了其他货物的送货时间，大声询问道：“凌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凌薇忙扭头应道：“没事，我马上就来！”转而她又对上面上的少年，“先跟我进屋吧！”
  听到凌薇的话，少年血色的眼眸倏地便亮了起来。
  真的有那么想留下来吗？眼见少年这副模样，凌薇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
  进了屋子，凌薇让少年去沙发上坐着，“不用你帮忙，就在这坐着，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似乎只要能够进屋就已经很开心了，少年这会儿只忙不迭的点头，对凌薇的话不带半分异议。
  二十个箱子搬完，凌薇气喘吁吁的抹了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脱了身上已经开始粘人的防晒服，进厨房榨了两杯鲜榨果汁。一杯她直接就大口喝了，酸甜沁凉的液体顺着几近冒火的喉咙下肚，总算让热过头的身体好受一些。剩下的另一杯，凌薇端到客厅递给少年。
  “喝吧。”
  少年有些局促的接过杯子，抬眼看看凌薇，又垂眼看看杯子里明黄色的橙汁，然后才把杯子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大口的喝了起来。
  他显然是渴了，一大杯橙汁喝下去甚至都没能湿润他干裂的唇瓣，凌薇于是从他手里收了空杯，转身回厨房又给他倒了一杯出来。
  第二杯橙汁下肚，少年满足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下意识的把自己手里的空杯子递还给凌薇。
  凌薇接过杯子，看着他问：“还要？”
  斯诺立刻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不渴了。
  既是如此，凌薇把空杯子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在少年正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的这里？”凌薇发问。
  少年像是反应了一会儿，嘴唇揣摩般的轻微煽动数下，才发声道：“……跑。”
  “跑？从荣膺b区一路跑到这里？”凌薇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盯着斯诺。要知道这个世界私人飞行器的飞行速度可堪比凌薇记忆中的高速动车乃至飞机的，从荣膺b区到马洛家，私人飞行器都要飞上好几个小时，单单凭借着人力凭借着双腿来跑，那是个什么概念？此时此刻的凌薇，根本无法想象。
  “嗯。”斯诺认真的点了点头。事实上由于他一开始不会用身份识别器上的地图检索功能，他还走了不少弯路，若非在这些弯路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也不至于知道昨天晚上才堪堪摸回这里。
  少年是不会骗她的，凌薇相信，可这事儿，从荣膺b区跑到这里这事儿，她实在是难以置信。
  “把你的脚抬起来给我看看。”凌薇道，大概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声音中的颤抖。
  少年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把脚抬了起来。
  手和脚都为人体的末梢，但因为脚生在下，常年走来踩去，所以总是会为人们所嫌弃。觉得相比起手，它真的是太脏太脏了。
  而此刻，凌薇的眼中映出的就是这样一双脏脚，一双千疮百孔的脏脚。为此，凌薇止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很难想象这样一双脚曾经遭受过多少的磨砺。正如凌薇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少年脚上的那双鞋子，鞋底已然磨穿了好几处。可以说，眼下少年穿着鞋和赤脚走几乎毫无分别。
  从鞋底磨穿的地方可以直观的看见少年脚底的皮肤，大块大块的血痂经历数千数万次的踩踏，已经被踩实在脚底，犹如老茧一般结了厚厚的一层。
  想想屋外的温度，被烈日炙烤的地面烫得惊人，然而少年竟然就这样近乎赤脚的踩在上面行走……
  打住，就此打住！凌薇如此劝告着自己，不让自己再深想下去。
  “放下吧！”这一刻，凌薇的声音里竟隐隐染上了疲惫。
  斯诺又不明所以的把脚放了下去。曾经年纪小小就在残酷的荣膺b区讨生活的他，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无疑是惊人的，只不过磨破了双脚而已，能有多疼？但是他清清楚楚的在凌薇的眼中看到了心疼，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开心着的。
  “疼吗？”凌薇哑声问道。
  少年摇头道：“不……”
  凌薇深吸一口气心想，怎么可能会不疼呢？她只当少年在她面前逞强，那颗因再次面对少年而动荡不已的心脏此时起伏的更加剧烈了。
  抬手揉了揉自己由于之前的暴晒隐隐发胀的太阳穴，“就那么想留在这儿吗？”很轻很轻的声音，像是询问，又像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斯诺却是听清了的，他认真的点下头，“嗯。”
  之后，没有人再开口，整个客厅静得落针可闻。
  无疑少年此举太过震撼人心了，而整份震撼人心有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完全出乎了凌薇的意料。假如当初在被送回的时候，少年不是乖乖的默认，哪怕他表现出任何一点想要留下来的胡搅蛮缠，如今他再不远万里的跑回来也不会那么的让凌薇动容了。
  然而，这一切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措手不及间，凌薇却是再难决然了。
  那，就这样吧！
  “既然你那么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呼出一口胸腔中积郁已久的浊气，凌薇浅笑着道。
  而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凌薇发现她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许多。
  原来自己不是不在意的，原来自己也不是不愧疚的……
  斯诺一脸震惊过度的茫然，迷迷瞪瞪的看向凌薇。
  “留下来吧！”凌薇也看向少年，温和的又说了一遍。
  “嗯。”这一记点头，要比他之前的任何一记点得都要重，都要痛快得多。
  喜悦的心情仿佛感染了他脸上的伤疤，他血红的眼眸……然后，就在凌薇的注视下，少年就如同他的出现一般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倒在沙发上的少年很快便抽搐着紧缩成一团。
  面对此情此景，凌薇先是一怔，而后倏地站起身来到少年跟前。
  “你怎么了？”凌薇紧张的问，毕竟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看起来是那么的痛苦。
  “……”没有回应。
  满脸抽搐的少年像是在一瞬间便丧失了意识。
  “很痛吗？你哪里痛？”即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可见失措的情况下，人的本能反应会替换掉理智，所以凌薇依然不断的发出询问，试图问出少年忽然倒下的症结所在。
  “小胖，小胖！”想到私人家政附带有家庭医生诊疗功能，凌薇急急喊道。
  忙于订单的小胖，听到主人的唤声，第一时间抽身来到客厅。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主人？”
  “快，快来给他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沙发上的少年就像触电了一般，浑身剧烈的抽搐着。
  “是。”
  小胖开始对少年做全身扫描。
  “数据库无对应病症，数据库无对应病症，患者处于重度疼痛，建议立刻送至最近的医疗卫生点救治。”不多时，小胖给出检查结果，而这个结果显然很不乐观。
  凌薇听到结果后便打算遵从小胖的建议将少年送往中心区医疗卫生点，匆忙间凌薇猛地忆起了什么。
  “……基因损伤所引发的全身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你说他这一个多月并无异常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基因损伤已经自我修复泰半，因此疼痛周期被延长了……除非带他去繁荣星救治，否则没有任何止痛的方法……要知道，基因损伤患者除了因各种并发症而死亡的，就是生生被痛死的……”
  耳畔骤然响起之前徐医师的告诫。
  身上穿了一半的防晒服又被脱下，凌薇神情复杂的望向沙发上痛缩成一团的少年，能生生把人痛死的基因损伤的骤起疼痛到底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