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饭桌上，喝羹的喝羹吃菜的吃菜，端的是一派其乐融融，只除了……
  “这汤还挺鲜，就是里面有几味食材好像入水早了点，老了。”内尔舀了一汤匙西湖牛肉羹细品，砸着嘴评价道。
  已经喝完一小碗，正在为第二碗牛肉羹奋斗的莉莎，闻言舀羹的手一顿，额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在她的心里，凌薇做得菜是最最好吃的没有之一，她一向最听不得的就是旁人对凌薇所做的菜大言不惭的批判。你行你上啊，别嘴里吃着，好话一句没有，光满嘴喷粪了！
  然而提出批判的是内尔，说得仿佛还挺有理有据的样子，莉莎深觉同坐一张桌还是不要跟对方争辩了，且不说自己能不能争辩得过，万一到时候闹起来，难做的还是凌薇。
  嗯，她这是识大体了，才不是压力上头不敢跟人家辩驳呢！
  “唔……这个小菜味道不错啊！”内尔又用餐叉搅了几根酱豆芽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浓郁的酱汁味咸鲜可口，配上这细嫩脆爽的食材，另外需要着重一提的是，这种食材顶部的两片肥厚肉叶，竟然十分的耐嚼，滋味也着实不错。不过，内尔放下餐叉，单手托着腮帮，盯着拼盘里剩余的酱豆芽仔细打量。这难道又是新食材，他好像从不曾见过啊！
  内尔偏头询问地看向身旁的好友，得到雷昂一个同样不知情的眼神回应。
  第二碗热羹下肚的莉莎，感觉胃里暖融融的。只见她埋着头，抄起筷子夹了一大筷酱豆芽塞进嘴里，很有那么点扬眉吐气的大嚼大咽起来。
  你瞧瞧，你瞧瞧，这不是已经夸上了吗，莉莎觉得自己刚才没有立马出声跟人辩驳的决定当真是无比的英明，她就说嘛她家凌薇做的菜又怎么可能会不好吃！
  冷菜拼盘挨个吃过，内尔的评价有好有坏不一而足。接下来就轮到饭桌上的最后一道菜，清炒虾仁西芹百合了。
  内尔用勺子从浅口盘里赶了一枚虾仁一小段西芹以及一片米白微黄的百合，赶前两样的时候，他的动作十分利落，到第三样却出现了略略的迟疑。无他，只因为这又是一味他见所未见的食材，形似花瓣的食材，色泽米白微带肉感，单就视觉的观感来说，实在不太像一种可以入口的食材。
  与一上饭桌边狼吞虎咽的莉莎和可可相比，内尔的吃相可说是既节制又优雅，除了那道被他赞赏有加的酱豆芽他吃了两口，其他菜色他几乎都只沾了个味儿。
  细看了一会儿勺中的那瓣百合，内尔将勺子举至唇边，虾仁、西芹与百合一块儿入口。
  内尔的咀嚼很细致，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每一道菜肴的所有滋味都完全体味一般。
  然而，这一次内尔在咀嚼体味过后却眉心微蹙，仿佛颇为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看来确实应该听凌家小厨的先尝这一道清炒的，眼下不但食材因为放置得时间过长而显老，凉了之后汤汁也变得粘稠油腻，这道清炒的鲜味因此可说是大打折扣。”内尔像是惋惜又像是失望的说道。
  “我倒觉得还不错。”向来奉行‘食不言’的雷昂难得一见的接了一句。
  “当然，这道菜端到普通人面前那是足够了的。”内尔搁下汤勺、餐叉，似乎是在新菜上桌之前都不准备再吃了。
  ‘普通人’可可狂猛往嘴里扒拉虾仁的动作一顿，她刚还觉得这道清炒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了，结果就听了一耳朵内尔对这道菜的批判。
  食材老吗？不老啊！菜已经凉了吗？还好啊，挺热乎的啊！
  可可一脸的困顿与不明所以。她觉得这道菜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哪怕就是完全放凉了甚至搁冰了，她都依然会觉得特别好吃。具体怎么个好吃法，凭她对食材那点为数不多的了解，自然不可能像内尔似的评价得头头是道，更何况这盘清炒里用到的三种食材，她一个都辨认不出来。所以她的评价，最多也就是，哇，那个红的肉好q好弹牙哦！再不就是，哇，这个绿色的菜吃起来好脆好清爽！亦或者是，唔，白色的这个怎么吃起来怪怪的，等等，好像有点甜，还有点沙瓤的感觉，好吃！
  不管了！可可心想，反正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嘛，而且还是来自贫瘠星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他们要都觉得不好吃才最好呢，那她一个人吃还能多吃点，不是吗？
  想通之后豁然开朗的可可心无芥蒂，继续勇猛的往自己嘴里扒拉虾仁扒拉牛肉羹扒拉凉菜……吃都来不及呢，谁他么还有心思介怀一桌上的贫富差距问题！
  这厢，饭桌上正吃得热火朝天，斯诺一手端着一个广口海碗，一手端着人气腾腾的盘子，匆匆从后厨走了出来。
  新菜上桌，广口海碗里的是刚撒上青色蒜叶的红烧羊肉，盘子里盛的则是莉莎钦点的她的最爱糖醋小排。要说这么点小排，凌薇弄来可着实不易，伊利亚星的大卖场同样是只见肉而不见骨头，为此她只能托身在索亚星的辛南帮忙，让他单独投递了一小袋过来。
  盯着盘子里一块块色泽红亮，散发着酸甜气息的排骨，莉莎又是诧异又是惊喜，抬头望向欲回后厨的斯诺问：“凌薇不是说没买到食材不做的吗？”
  “嗯，她前天联系了辛叔。”斯诺简洁的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内尔瞥着斯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出声问道：“刚才这位是？”之前这名少年便跟在凌薇左右，只是并未作自我介绍。
  “斯诺。”一块不大不小的糖醋小排进嘴，莉莎含糊道。
  “他是凌家小厨的……？”内尔继续问。
  “算是弟弟吧！唔，凌薇做的菜最好吃了！”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爆开，莉莎在回答了内尔的问题之后，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又赞了一句凌薇的厨艺。
  显然，在别人家吃饭，你不说好也就算了，还一直在那儿挑剔，若非对方是凌薇的客人，又是大神的朋友，加上那一身不凡的气度，这么没礼貌的人，莉莎早就跟对方开腔了。
  “算是……？”内尔一眼扫向身边的好友，然而这一次雷昂却并没有接收他的视线，认真地在那儿品尝新端上来的两道菜。
  内尔朝那两道重油重酱的新菜看了一眼，老实说他虽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亦或者应该说是不贪食，但是对于凌家小厨的菜，他还是有心要试上一试的。
  在好友和两道新菜之间徘徊不定，这一刻内尔忽然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思想污浊，想多了。好友对凌家小厨也许真的就只是朋友之宜，君子之交……
  这厢，莉莎吐了嘴里咂尽味道的肉骨头，开始为内尔答疑解问。
  “那个小鬼是凌薇两年多前捡的流浪小孩……”一边继续吃糖醋排骨一边扼要的向内尔说明了一下当初凌薇捡到斯诺的来龙去脉。
  而在莉莎扼要说明的过程中，不时有怪异的声音加入。
  比如：
  “嗯唔……”这是吃了一块肥瘦适中的红烧羊肉的埃里克，平素里冷静自持的他也终究为没事所俘。即使理性尚存，强压下脱口而出的溢美之词，然而这份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受又哪是理性强压就能强压得住的。相较于溢美之词更加古怪的呻/吟声从喉头不自觉地往外溢，埃里克面上强装镇定，但是红透了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羞耻感。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啊啊啊，好想天天吃到凌薇做的菜！”比起埃里克的自持未果反难堪，可可对于吃到嘴里的每一口美味菜肴的表达方式则就要热烈奔放得多了。
  “嗯。”另外，这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来自于我们的斯法尔大神雷昂，激赏地颔首为每一口吃进嘴里的佳肴。
  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人都忍不住。内尔终也放下了‘品菜’的矜持，和莉莎边吃边聊。
  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自己的碗里，恰好莉莎的扼要说明告一段落，内尔于是点了点头，评价道：“这样说来，凌家小厨还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是啊是啊！”夸奖凌薇的话，莉莎接受得异常欣然。
  “我看……”正当内尔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糖醋排骨入口，瞬间便隔绝了他的声息，令他失语久久。这一刻，内尔的五感只余下了味觉！
  浓稠的，酸甜的酱汁裹挟着劲道柔韧的骨边肉，鲜的、甜的、咸的和酸的一并在舌尖炸裂的感觉，而且还有一股十分奇特的香味，让整个人都好像变得飘飘然了起来。
  这味道，这简直，这也太好吃了吧！
  所幸内尔正处于失语状态，否则就算他能说话，估计也是说得语无伦次。
  “你看什么？”由于内尔话说一半，莉莎一脸狐疑地问。
  总算从美味中回过神来的内尔，双眼还残留着兴奋的水润，略略失焦。
  隔了片刻，内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之前的话题，“我看那位小哥脸上好像带着东西。”
  “是啊。因为斯诺脸上受过伤，有道大疤，初看可能会感觉比较渗人，所以凌薇给她捏了张仿真面具。”莉莎又给自己夹了块羊肉，介于她嘴里的排骨还没啃完，所以这块羊肉暂时还没法往嘴里塞。
  “怎么不带他去做修复术？”这一次发问的却是雷昂，他略略凑近内尔，指点道，“你尝尝看另外一道。”
  内尔面露诧异看向好友，他的这位好友用餐时讲究得很，从不说话，然而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看来这位凌家小厨果然非同一般啊！另外，雷昂对于菜品虽然没有他那么挑剔，但这家伙的身份摆在那里，放眼整个坎塔洱斯星系有什么好东西好餐厅是他这位朋友没吃过没去过的，既然是连他都忍不住推荐的菜品，想来滋味必定不凡！内尔心中如此揣度着，已经用餐叉叉了一块酱红色的羊肉到自己的碗里。
  另一边，由于是大神发问，莉莎应对的态度便郑重了许多，至少她把嘴里的肉骨头给吐了，也没再往嘴里塞吃的。就好像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边大嚼大咽吃东西一边跟人聊天有多不雅似的。
  “还在索亚星那会儿，凌薇就带斯诺去做过了。原本斯诺脸上有很多伤疤的，现在都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最深最长的一道，据说得做周期修复才能完全好。唉~反正大神你也懂的，索亚星的医疗技术水平不怎么高的嘛！今天的宴请结束后，再过两天吧，凌薇就要带斯诺回索亚星做最后一个修复疗程，等做完，斯诺应该就能以真面目示人了。”这是凌薇给她的一套说辞，她自然也就原封不动的说给雷昂听了。
  有关于斯诺基因损伤的事，凌薇不是有意瞒着莉莎，而是听了徐医师的话之后，凌薇觉得事有蹊跷，不知道或许要比知道好，遂才瞒下了莉莎。
  “现在人不都已经来了伊利亚星，凭借伊利亚星的医疗水平，修复一道伤疤应该不费什么事。”内尔说着，把叉子上叉着的肥瘦适中，又切得大小适中，恰好一口的玲珑肉块凑到鼻端嗅了嗅。
  眼底的诧异更甚了，“你不是不喜……腥臊……”凑近了雷昂，内尔低声说道。
  雷昂褐色深邃的眼瞳一闪，给了内尔一个‘你吃了就知道’的眼色。
  莉莎把自己碗里那块几乎已经放凉了的羊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解释道：“小鬼头嘛，适应了一个医疗点就不肯换另一个了……反正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修复疗程了，唔，这个肉好好吃！”难怪连埃里克那家伙都绷不住，真他么的太好吃了好吗！
  内尔瞥了一眼莉莎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又看了眼身侧的好友，不带任何犹豫的把肉送进了嘴里。
  好吧，他其实和雷昂一样也不怎么喜欢腥膻味十足的羊肉，但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改观了。
  红烧羊肉在口，内尔心想：他是真服了凌家小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