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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节

  这位先生讲的内容,似乎是她启蒙时读四书的深度,照理说她们明年下场,应当讲的深入些,不该这般浅显啊。
  傍晚,李幼白怀着疑惑的想法,来问卢诗宁接下来几日的课表。
  卢诗宁便全告诉她,听起来正常,但细细思虑,又有些不应当。课表中有四书五经,有礼乐射御书数,仿佛涵盖了所有能学的东西,这很好,但对于应考的学生来说,根本就不对。
  接下来几日的学习,更加印证了李幼白的猜测。
  诸女郎只有在学习秦嬷嬷的课时,算得上认真,在其余课上,都是插科打诨,应付了事,这跟李幼白听说的卢家家学不一样。
  于是当晌午,她忍不住指着对面用膳的郎君问:“三娘,他们跟咱们学的一样吗?”
  卢诗宁闻言一怔,旋即笑道:“说什么胡话呢,他们是要备考乡试的,日子过得可没咱们舒坦。”
  “所有郎君的书堂跟咱们女郎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咱们学些皮毛便好,用不着跟他们那般拼命。”
  如此,李幼白全明白了。
  想来国公夫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与其他女郎一般,是来消遣结识朋友的,顺道学些技艺用于日后场合。
  李幼白顶着日日熬夜换来的黑眼圈,决定去找夫人一趟,但来到主院,却被婆子告知,夫人出门去烧香了。
  李幼白干着急,婆子见状,忍不住问了嘴:“你找夫人有何急事,不若先告诉我,回头夫人回来,我再转告她。”
  李幼白感激至极,忙说了自己的请求。
  婆子笑道:“还当什么大事,娘子不知,夫人把此事全权交给了世子爷,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找他便好。”
  “可是...”李幼白很为难。
  婆子又道:“家学的事,也就世子爷说了管用,夫人平常都不太搭理的。”
  这夜,李幼白彻底失眠了。
  既睡不着,便把书都摆出来,一页一页的看,仿佛要把这些日子落下的课程,悉数补回来。
  原以为是卢家学的广,不成想进错了书堂,人家在对面镇日苦读,跟着正经先生学本事,她却在这儿绣花插花,抄内训女诫。
  还想着避开卢辰钊,眼下看来,却是不能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去跟他谈谈。
  卢辰钊下学后出门一趟,去西市买了新马鞍马鞭,回家便径直去往后院,亲手给那高头大马洗鬃毛,刷蹄子。
  待忙完准备回扶风苑时,各院已经陆续熄灯了。
  走到上回湘妃竹处,他下意识停住,想起李幼白一本正经说黑猫产子的事,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相信,遂转身看向竹丛,弯腰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也没见猫的影子。
  他忍不住笑自己,正要起身离开,忽听身后脚步声逼近,接着便是熟悉的嗓音。
  “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头,蹙眉:“还真是巧。”
  “又来找猫的?”
  第4章
  凉风带着寒意将他的揶揄一并吹了过来,李幼白把手背到身后,捏了捏拳头,尽量忽视他眼眸里的审视之感。
  “不是,今日没看到那黑猫。”
  卢辰钊站直了身体,他身量高,几乎把李幼白整个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若说他之前还有疑虑,现下便已然生出几分不屑和轻蔑。心怀鬼胎的人经常有,像她这般面不改色,胆大心细的却不常见。出
  于教养,他的嫌恶并未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站姿稍稍疏远,目光凛凛地望着她。
  李幼白正酝酿该如何开口,毕竟初来国公府,安分守己最重要,若是贸然提出换书堂,兴许会让他们觉得李家事多,甚至影响到爹娘和国公府的关系,她想的慎重,故而也就没注意到卢辰钊此时的脸色。
  既迟早都要提,那便宜早不宜晚。
  李幼白一咬牙,拿定主意:“卢世子,我想换到你们书堂读书。”
  卢辰钊却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但仔细琢磨,又觉得顺理成章,毕竟两座书堂隔着半个园子,素日是碰不到面的,她有心偶遇,便不会就此消停。
  若能在一处读书,想来说话的机会更多。
  这位李娘子,心思着实叵测。
  卢辰钊沉声回绝:“不行。”
  李幼白一愣,旋即问道:“为何不行?”
  “我们书堂都是郎君,你一个姑娘家过去,不方便。”
  他说的有理有据,李幼白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说辞。
  卢辰钊本想扭头就走,但见她踌躇不决,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忍不住生出燥意,觉得这位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难缠的厉害。
  若放在旁人身上,被旁敲侧击过,便会收敛一二,哪里会像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她的确生的好看,但也不至于叫人忘了分寸。
  “可是我来齐州,就是为了好好听课,以备明年的乡试,你们若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着男装上课,坐在书堂末尾,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半分。”
  她语气诚恳,仿佛当真别无所求。
  但卢辰钊没耐心与她周旋,遂不冷不热道:“李娘子,诸事不若你想的那般轻巧,也不是你想去哪儿便都能称心如意,这世间本就有规则,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乱了章程。”
  随即拂袖转身,阔步离开。
  他如此严厉,李幼白不好再争辩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于她而言甚是难熬。
  白日里需得与卢诗宁及其他女郎学习闺房技能,诗书琴棋样样皆沾,却也样样流于表面。高门贵女用不着追根问底,凡事通晓皮毛便觉圆满。故而先生授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宽松闲散,不似学习,更像是带着她们修身养性。
  夜里李幼白便得喝上一壶浓茶,秉烛夜读,有时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便去用冷水洗脸,再不顶用,便只得拿来绣针,闭眼便扎大腿。
  如此半月下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也不大好看。
  半青收拾衣裳时,看到上面的血点,又心疼又委屈。
  “姑娘,不然咱们回家吧,你在这儿没日没夜苦读,熬得精气神都没了,若不是你年轻身子骨好,想来是要生病的。”
  李幼白刚换上对襟长褙子,银线滚边,领口处是暗花底纹,头发依旧全都梳起,露出颈来。
  “爹娘送我出来,我总要拼出一番天地才好,只为了这点挫折便自怨自艾,没的叫人看不起。我没事,晌午偷偷睡一会儿便补足了。”
  半青爬上榻去,翻出一对雪色软毛领,不由分说给她围上,“今日风大又是阴天,恐怕要下雨,你早上起来就咳嗽,不能再受冻了。”
  她知道姑娘穿的单薄,是怕太暖和打瞌睡,但人的身子都有个限度,熬得狠了,超过限度便会垮掉,昨夜她看书看到夜半子时,窗外的鸟都睡了,她还捧着书默背,直到实在撑不住,才走回床上,却是连衣裳都没力气脱,闭眼便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半青比李幼白大两岁,几乎是陪她长大的,国公府规矩多,她们已然小心得不能再小心,非要紧的事儿她们不会出去溜达,唯恐惹上什么麻烦。
  白毫亦是如此,他被李温书留给李幼白,每日除了整理笔墨纸砚,采买书籍用具外,也是规规矩矩,就算闲下来,也只在院里活动,鲜少与人搭讪。
  白毫性子安静,又识字,无聊时拿本书也能解闷。但半青不行,她力气大,无处释放便抱着院里的镇石练举,活动量达不到,也只能绕着四四方方的小院来回奔腾,跑累了才觉得舒畅。
  主仆三人各自安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因实在太冷,李幼白便没有推辞,戴着软毛领去了书堂,她一惯早到,坐下时,其余女郎才陆续抵达。
  她们都精心打扮过,穿着鲜亮精美的衣裙,发间珠钗搭配的相得益彰。
  卢诗宁亦是如此,带着一对钿头钗,细碎的红宝石步摇散在耳侧,眉心还画了牡丹花钿,与襦裙上的金丝牡丹纹路交相辉映,看见李幼白时,她嘶了声,道:“今日菊花宴,你怎还穿的如此素净?”
  她坐下,扭头冲着李幼白打量一番:“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凭白跟自己过不去。”
  闻言,李幼白握笔的手顿了顿,“菊花宴我便不过去了。”
  卢诗宁觉得她很是无趣,就像现在,明明先生没来,大家伙儿都在聊天,三五成堆地说着闺房私密,她倒好,旁若无人地端着本《诗经》翻看,一旁的纸上写满了见解批注,不像小姑娘,倒像个老学究。
  她很快跟旁人热聊起来,说的无非是京城最时兴的面料,最风靡的妆容,还有谁家戴着跟宫里一样的发饰,诸如此类,人群里不断发出啧啧声,待先生走来,便也各自回到位子上,又是敷衍闲散的一堂课。
  纪先生讲的是乐理,从三国前的古乐到魏晋时期的清乐,再到后来的燕乐,能看出他有厚重的学识支撑,每每讲到各朝乐集时,都能引申出处,源头,并以风趣的故事背景做调剂。
  起初李幼白还能强打精神听讲,但丫鬟端来了炭盆,前后各有放置,书堂内登时变得暖和起来,温度升高,人就容易发困,尤其她最近硬熬,每日至多睡两个时辰,便越来越迷糊,后不知怎么的,意识涣散开来。
  直到咚的一声响动。
  她陡然睁开眼,看到桌案上掷来的戒尺,后脊立时冒出一层冷汗,抬头,纪先生正用愠怒的目光注视自己,李幼白脸发烫,羞愧地站起身来。
  纪先生算是脾气温和的,只训斥了一番,后头门口处站着。
  书童将屏风撤掉,又把毡帘掀开,凉风霎时灌进来,她打了个哆嗦,攥着手指再不敢合眼。
  下学后,卢诗宁本想拽她一道儿去菊花宴,可看纪先生走到后门处,便赶忙打消了主意,拖着三房姐妹急匆匆赶往花园。
  筹备了多日,据说园子上方用桐木搭的架子,雕花都是请师傅提前做好的,辅以花草装饰,晴天雨天都能用,横竖拉开油布便好。
  书堂人影全无,李幼白低着头站在那儿,脑袋一阵阵地发虚。
  纪明远看她脸色苍白,态度真诚,本想训斥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沉着脸叫她下回不许再犯,便也没说什么。
  书堂中只剩下李幼白一人,她觉得身体慢慢热起来,出了很多汗,像蒸屉里的包子,随手摸一把,领子里全是水,被风一吹,又冷的打颤。
  她趴在案上想缓缓,可眼皮沉重,闭上便很难睁开。
  “李娘子?”
  有人来了,李幼白说服自己赶紧站起来,可手脚全然不听使唤,就像被困在密密匝匝的网子里,四下在烧火,她快要热死了,偏挣不开那网子,越缠越紧,她张开嘴,用力呼了声。
  卢辰钊习惯巡视书堂,尤其是下雨前,怕有人忘记关楹窗,若是起风,便容易淋湿书架上的古籍。
  遂仔细检查过,原打算接着去菊花宴,谁知走到后门口,听到有人在低呼,推门进来便见李幼白趴在那儿,小巧的人蜷成一团,双手攥成了拳头。
  她昏着,额间的发丝濡湿,双眸紧闭,唇却张着。
  卢辰钊不敢多看,又唤她:“李娘子?李幼白!醒醒!”
  李幼白却没有反应。
  探手,触及额头,才发觉她烫的厉害,应是起了高热。
  这样冷的天,她还穿着单薄的褙子,若不是颈上那条毛领子,怕是叫人觉得还在初秋,都要入冬了,她倒是抗冻。
  卢辰钊没做他想,解了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随后弯腰抱起人来,刚走两步,便见她睁开眼,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漆黑的瞳仁似浸在水中,含烟带雾地望着自己,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卢辰钊觉得她是故意的。
  可她浑身滚烫,目光迷离,又不像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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