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大结局

  我对她说,“你等着,我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答应了,不管她眼里看到的人是谁,她还是答应了。
  我也认真地以为,她是答应了我的。
  我做了很多努力,甚至做好被剔去仙骨的必死准备,向天父提出要娶一位妖界女子。天父似已知道我说的人是谁,沉默许久,竟然答应了。
  我不知道天父本着怎样的私心,他说,要待他羽化之后,玄澈继位,才许我和白儿成婚。
  天父还写下一份诏书给我,必须在他羽化之后才可打开。
  看来天父已算到他自己大限将至,而母后……
  我预感,天父会带着母后一起归去。那是天父对母后的恨,到死也要纠缠。
  被封印在冥界十八层地狱的魔魂时常躁动,天父派我去冥界镇压,查看详情。我途径忘川河畔,看到一只小花妖与我笑。我不认识那是谁,远远看去只知道她长得很美,却不能入我的眼。
  依稀觉得那容貌有些眼熟,靠近些许仔细分辨,豁然想起,这张脸与思君一模一样。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花神思君,她的容貌在我的记忆里竟是这般模糊,而白儿我只见过几次,她的音容笑貌无不深深镌刻脑海。
  我想起来,思君已被贬到冥界成为一朵魔花。
  算一算日子,天界一天,冥界一年。
  光阴流转,冥界已过了几百年。
  我在思君的身上察觉到了玄澈的痕迹,闭目凝聚法力,我探取到了玄澈血液汇聚的一颗心。
  玄澈定然也知道了这个名叫花水女子的身世,出于前世和思君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玄澈是负了思君,才会救她一命。用一颗幻化的九窍玲珑心,护住了思君的命脉,不至被忘川河畔的幽怨之气消磨了性子,沦为真正的邪恶魔物。
  我没想到,玄澈居然也经常往返忘川河畔,还扬言要将花水从忘川河畔带上天庭。
  阵仗闹的如此沸腾,我想,玄澈是在报复白儿。
  而将花水从忘川河畔带上天庭,也是他对思君的弥补。
  他以为思君毒害天后,是因为他受了红莲业火才会迁怒母后。那对思君割舍不掉的血盟,彻底将玄澈和白儿的感情摧毁成灰。
  天父羽化那日,他果真带着病弱的母后一起消失在三界中。
  玄澈众望所归,继承天帝之位。
  我颤抖着手,终于打开天父留给我的诏书。看完之后,我脸色煞白,惊骇许久不能回魂。天父竟然要我夺帝位!他说,玄澈为篡改白儿命盘,已受命格反噬,大劫降至,为保天庭三界太平,必须在玄澈大劫降至之前,夺下帝位。
  我一直怀疑,天父为何不在他活着时,废黜玄澈天子之位,而选择让我篡位夺权。我不知道天父又存在怎样的私心,而我们父子在某些地方实在相似,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而天父也正是看中我做事谨慎,凡事顾想周全,不做则已,一旦决定誓必做到最好。
  唯独白儿,是我的一个意外。
  我决定娶她之事,一再搁浅。只因还未完成天父遗愿,天父知我心怀天下的野心,也只有当我成为三界王者,迎娶白儿再没人能反对。我需要万全的把握,容不得一丝纰漏。
  我开始收拢人心,尤其在玄澈执意将花水带上天庭,还扬言要迎娶花水一事上,让我博得更多赞誉。天界神仙,深知那花水便是毒害先天后被贬下冥界的思君,对于玄澈的不孝,天界神仙甚至私下议论,我才是天帝的最佳人选。
  我对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更加野心勃勃。
  玄澈醉后失言抱怨,为何他是天帝,为何那个女子却是妖界的邪妖……我知道,他心里还放不下白儿。而花水的出现,只是他的命劫。
  我在心底深处,竟有一种莫名的祈望,希望再看到玄澈儿时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而不是遥坐高位的日日沉闷寡欢。
  我对帝位的夺取,更加笃定。
  花水时常暗中与我殷勤来往。我没想到,花水一直以为,是我将她从忘川河中救起,是我给了她一颗可以化成人形的心脏。
  天意如此,有意助我,私心让我对花水加以利用,暗示她迷惑玄澈,助我成功在天庭博得更多美誉。
  后来当我无意间得知,一直照顾玄澈从小长大的老嬷嬷竟然是原先的神女静弦时,我终于明白了天父刻意留下遗诏让我夺位的意图。
  当年定是天父和神女静弦达成协议,玄澈会是未来的天帝,静弦才会抛弃女人最为重要的青春容颜,一生以老迈的姿容长伴在玄澈身侧,明明是母子,她却只能是众人眼中的奴仆。若天父废黜玄澈的天子之位,誓必激怒静弦,难保不会将当年天父和神女之间的丑事公诸于众。天父到死,也自私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而将一个篡位的骂名留给了我。
  我从小不曾得到过天父母后的半点疼爱,而最后还要沦为他加以利用的棋子。
  我苦涩笑笑,不知是心中积怨无处发泄,还是为了报复,我更加强势要夺得帝位。暗中与龙王达成协议,他助我成为天帝,我便迎娶他的女儿为后。
  那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我没当真。
  待我成为天帝,我有的是办法让龙族一蹶不振无法追究我的责任。
  我要娶为妻子的女子,只有白儿。
  我联合众位神仙准备发起政变,就定在玄澈迎娶花水的那一日的夜里。我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也做好让龙族背负所有罪名的准备。
  我离开天庭,避开这场政变。驾着七彩祥云来千峰山找白儿,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子。不管她答应与否,我都要娶她。
  我没想到,这一日,竟然是白儿和冥王大婚的日子!
  她嫁人了,选在玄澈和花水大婚的这一日,嫁给了冥王。
  在她心里,即便选择冥王,也没有选择我。
  还是,我又来迟了一步?
  我在千峰山上站了许久许久,我不知道冥界的婚礼会有多么盛大,不知白儿是开心还是悲伤。就在我打算去冥界,放下所有尊严将她从冥王的婚礼上夺走时,天庭传来噩耗。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花水竟然用诛仙台的匕首,刺杀玄澈!
  我的弟弟,魂飞魄散了……
  陡然感觉到心头传来一道撕裂的痛,我匆忙回到天庭。
  玄澈已不见了踪影,不知生死。听人说,是被龙族的小公主玉磬带走。
  我派很多人去寻,天界,龙宫寻遍,也没有找到玉磬,没有找到姥姥,没有找到玄澈。
  他死了?
  我竟然再寻不到玄澈的丝毫气息。
  我心痛了,真真切切地心痛了。眼前总是能浮现玄澈儿时可爱清纯的顽皮笑容,总是喜欢仰头望着,拽着我衣袖,喊我“哥哥”。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冷漠无情,在我的心里深处,早将玄澈当成自己的弟弟,亲人,手足……只是现在才真切发现。
  为时已晚的恍悟。
  我揪住花水的肩膀,“我没让你杀他!”
  “他不死,你如何稳坐天帝宝座!篡位夺权的骂名,会跟着你一生……永不光鲜。只有他死了,你才可光明正大,成为天帝!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我杀了对我最好的人!”花水一边哭着一边大喊,手紧紧抓成拳,指甲深陷掌心,溢出刺目的鲜红。
  我知道,花水现在的心境,大抵与我相似,在失去后方知可贵。
  她说的很对,我要光明正大坐上天帝的宝座。即便背后满是阴谋算计,也要努力维持表面的仁善。
  我将花水处死,判她跳下诛仙台之刑。
  花水的死,可以掩盖所有丑事。
  我没有真的杀了花水,那个女子是思君,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在她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我救走了她。剔去她的仙骨,将她贬下妖界。
  我没想到,玉磬会去找白儿救玄澈,以命换命。白儿已只剩下六命而玄澈是被诛仙台的匕首所伤,白儿会灰飞魄散。
  即便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天界和冥界的空间转换,还是消耗了很多时间。在我赶到时,白儿已化为点点飞光流散在混沌的冥界之中。
  我在冥界寻了许久,试图找到白儿那一丝未曾消散的游魂。
  我在忘川河畔遇见了花水,她对我笑得很美很美,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另她笑得不能自抑。我未做理会,转身便走,她却唤住了我。
  “我终于明白,原来在你的心里,一直喜欢白儿!天帝,掩藏的真真是好。”
  我停下脚步,没有做声。
  “天帝如此善于伪装,我竟然才发现。我还以为,你的温柔蜜意,皆是对我。”她的声音陡然尖利。
  我侧头看她,“我从没对你温柔过。”
  我看到花水的身体猛然一晃,红色的长裙红如妖火,与那一大半的红色彼岸花融为一片红色的花海。
  “是了!你从未对我温柔过!只是说话声音很小罢了。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她凄声大笑着离去。
  不知为何,我猛然想起来思君前世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思君知道玄辰哥哥不喜欢我,我也不求玄辰哥哥喜欢。”
  我没有在冥界寻到白儿的游魂,也没有再寻到白儿的丝毫线索。
  我不相信白儿就此绝迹三界间,可又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了。
  我消沉许久,甚至不理天界政务,只四处寻找白儿的踪迹。
  玄澈复活后,他以血狼之身重生,名为无殇。以极快的速度统治了妖界。而我忙于寻找白儿,疏于控制玄澈的势力,他竟然连冥界一并统治。
  我为了巩固帝位,迫不得已与龙族联姻,迎娶了龙族的长公主曦蕊。
  曦蕊,曦蕊,我觉得她是一切因由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曦蕊篡改了白儿的生死薄,玄澈又何必去扭转白儿的命格轮盘,血洗整个幽江之岸……这一切,到底是让我觉得归咎于曦蕊。
  我会让曦蕊为曾经对白儿做的事,用一生独守空闺,孤独寂寞,作为惩罚。
  迎娶曦蕊之后,我从未踏入过曦蕊的寝宫,我纵容她的喜怒无常,纵容她的一切,就是不给她一个女人该得到的夫君疼爱。
  三界皆以为我宠爱天后,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对她冷若冰霜。
  几年后,我终于感觉到了白儿的一丝痕迹,匆忙赶来妖界,竟然见到了花水。我想起来在忘川河畔见到花水,即刻明白。
  “白儿的游魂被你收走了!”
  她不肯告诉我实情,只淡淡地对我笑,“你这辈子都休想再找到她!”
  我一把扼住花水的脖颈,“那就永远都别告诉我!”
  那一刻,我真的怒了,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花水的脖颈。收走花水的魂魄,用封魂珠将她镇压在南海深渊,让她永生没有我的放赎不得逃脱。
  花水一直不肯告诉我白儿的线索,我也不急于从她口中得知。
  我相信,只要白儿还在这个世上,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她。
  我不会让那只小狐狸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即便不属于我,能知道她是否安好,我也安心。
  时光匆匆流转,天界几百年,妖界已过了千年之久。
  转世后的玄澈,只记得曾经的最爱是花水,将花水的尸身用冥界至宝冰魄床制成冰棺保存花水的肉身几千年不腐。
  那是他们的事,我不堪在意,我只在意为何我还找不到白儿的线索。
  最后,我将所有希望只能放在玄澈身上。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不相信玄澈能这般彻底忘记白儿。只要白儿再次出现在玄澈面前,他一定能一眼就认出白儿。
  有一日,雷公闹到我的殿前,要求我出兵讨伐妖界,原因是妖王强娶了他义子之妻。雷公亲自下界,讨要无果,怄气回到天庭,扬言要出兵讨伐妖界。
  据说那女子长相极丑,资质极差,修炼千年还不能完全修成人形。
  我不堪在意,只当雷公闲来无聊没事找事,便草草打发他回去。
  后来没过多久,雷公的义子兆瑾,居然上天庭偷盗太上老君的起死回生丹,气得老君又告发到我的殿前。
  一个丑貌女子,接连引发天界妖界的轰动,据说妖王也对那女子极为不寻常,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是不能相信,白儿的转世怎会如此平庸,或许玄澈对那半狐半兔的妖精另眼相待,只因她有一条狐狸尾巴吧。
  后来那只丑貌的兔妖被妖王处死,我也没堪在意,那只是玄澈的私事,何况处死的只是一只小小妖精。
  玄澈忽然去了人界,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心中生疑,便也来了人界,化身画师缔俊公子……我的一幅红衣女子画名动京城。我只是想用画中红衣女子,引出玄澈。
  我画的正是花水。
  他却在京城郊外大宅深居简出,鲜少关心城中动向。还收养一个女儿,娶了一个女子。
  他居然还给那个女孩起名叫白一朵。
  我想起那个貌丑的妖精也叫白一朵。我心中疑云更重,只是一个貌丑的妖精,如何让玄澈这般看重?已死之后,还要追到人界来。
  我曾靠近过玄澈收养的女儿,确实生的很漂亮,却在她身上探索不到丝毫有关白儿的讯息。
  我很迷茫,一时间也不知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白儿的转世。
  当那一年的七夕,杜明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画像的女子。
  我一眼便看出那女子的不同,是被封印遮挡住身上妖气。我还从她身上探索到了九窍玲珑心的味道,那是花水的心脏,为何会在一只小妖体内?世间只有一颗的九窍玲珑心。
  几千年来,我第一次扬起唇角笑了。
  去过南海深渊,果然花水魂魄之中已没有那颗九窍玲珑心。
  花水为何将珍贵的九窍玲珑心放在一个小妖体内?我没有问花水,不想打草惊蛇。
  终于,在我破除白一朵身上的封印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白儿的痕迹!她就是白儿!她的容貌资质皆被花水的封印封锁,故而我才一直寻不到白儿。
  即便转世之后,即便忘却前尘往事,在白儿的心里还是钟爱着玄澈。她还要用她的六命去救玄澈,她说他为她受了强大的天谴。
  我没有阻挠,只笑着回返人界,回到我在人界的小屋。
  若他们真的那么相爱,成全他们,有何不可。
  玄澈肯为她舍命,她亦肯为玄澈几次舍命,他们是真心相爱彼此。
  我故意收走了一朵封入到魇境之中,我要玄澈交出花水的肉身,我只想让玄澈彻底断掉对花水的念头。却不料花水利用和九窍玲珑心之间的牵引,掳走了一朵的魂魄,诱一朵用体内的九窍玲珑心收走封魂珠。
  封魂珠在一朵的体内,会将她的魂魄封印吸干,一朵会丧命。
  我去荒原阍岛从九大神兽的守护下取得五灵果给她吃,总算护住了她的性命。我身负重伤,佯装毫无异样在她面前。她说她想回去,我答应了她。
  就在她从我面前消失时,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我不求她能感激我,也不求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她的前世时,我没有得到她,今生也不会再强求,我已有了龙族公主的天后,废后迎娶她,这样的骂名,我不想让她背负。
  只盼望,她能安好,我便是晴天。
  玄澈还是以保护她的方式,给了她最深的伤害。
  九窍玲珑心内包裹的封魂珠,只有剖心才能取出。九窍玲珑心,回到花水的体内,一朵沦为一具无心的躯壳。
  冥界我和玄澈的对峙,都以为是我们夺位之仇,我恨玄澈遗忘了白儿,遗忘了对白儿的爱,在花水和白儿之间取舍难定。
  身为天帝,知道他们命运如此,我不能强加干涉,除了无奈和心痛,又能过多插手什么?
  我知道,玄澈为了白儿四处寻找维持她躯壳身体性命的办法。
  吸食灵魂只会让白儿的命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能救白儿的,就只有天界的圣果蟠桃。虽然不是长久之计,却是唯一能有效用的办法。
  我让曦蕊将孔雀族的公主馨月,迎上天庭,给了孔雀家族无上的荣耀。孔雀泪拥有催熟蟠桃的神力,我需要馨月的眼泪。
  我躺在一片废墟之中,神智渐渐涣散,唇边犹自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命如何安排了。
  我终于感觉到了疲惫,想好好地歇一歇了。
  耳边传来清浅的脚步声,我不知是谁在靠近我,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身上有一股陌生的香气传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不认得这样的女子,耳边却传来较为熟悉的低泣声,没有眼泪落下来。
  是馨月。
  她哭着哭着,却笑了,笑得那么苦涩。
  “原来这才是你,这才是你,这才是你……”她一遍遍低喃,将我从一片风沙中搀扶起来。清明的仙气输入到我的体内,涤净所有风尘黄沙,我的意识渐有清明,缓缓睁开眼。
  我看到馨月娇美的脸,她赤红的双眼里没有半滴眼泪。
  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我轻声叹息。看向远方天空,早已消失通往南海深渊的通道,在那一边的彼端,那一片浩瀚的深海之中,自此成为白儿的最终归宿了。
  她何时才能应天命回归,我亦不知归期。
  “你偏要我对我这么残忍,我已没有眼泪再哭了。”馨月笑着,声音却是极尽悲苦。
  我依然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我无力起身,她纤弱的力气,费了好一番努力才将我搀扶起来。
  她想带我回天庭,许是眼神已经不好了,她已找不到回返天庭的路。
  “带我去妖界千峰山。”我给她引路,她带着我回到千峰山的温泉池。
  那里我搭建了一个小木屋,屋前种满了白色的寸草香。
  此花有毒,其中有一点,会让人产生美妙的幻觉。
  我闭目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馥郁的花香缠绕在鼻端,似乎看到白儿笑盈盈地向我走来,她柔声问我。
  “身体可好些了?”
  我点头,“好多了。你呢?”
  “有你相伴,我一切都好。”
  我笑而不语,紧紧抓住那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沉沉睡去。
  梦中我看到她在一片桃花漫天中曼歌曼舞,一颦一笑皆是对我,巧笑倩兮,温柔至极。
  我将她搂入怀中,指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终于明白,为何凡人皆说,温柔乡,英雄冢。
  我不知在睡梦中沉睡了多久,再度睁开眼时,怀里抱着的竟然是馨月,手中紧紧攥住的也是馨月的手。
  我仓惶将馨月从怀中推开,离开温暖的池水,冷风透衣而入,甜美的花香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入,我的意识再度迷蒙起来。
  回头看到白儿一袭白衣胜雪站在温暖池中,缭绕的白色雾气模糊了她美丽的容颜,她有些伤心地望着我,对我说。
  “为何总要这样对我?”
  我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的美丽女子,忽而是馨月的脸,忽而是白儿的脸,我有些分辨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我不要求太多,只盼你当我是你的妻子看待。”
  我猛然收紧眉心,何时白儿成了我的妻子?收拢的视线,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女子是那孔雀族的公主……我迎娶多年,从不曾在她面前露面的那个,被我狠心沦为救白儿牺牲品的馨月。
  我第一次觉得馨月的可怜可悲。
  也第一次有了愧疚。
  我弯起唇角笑了,向她伸出手。
  “好,当你是我的妻子看待。”白儿。
  我身体未愈,久居千峰山不愿回返天界。我听说,妖王无殇苏醒后,将王位传给爱女无忧之后,便不知去向了。
  我知道,无殇一定去了南海深渊寻一朵。在那里,隔着封印,漫长的相守,他们亦甘之若饴,只因彼此的心紧紧靠拢在一起。
  正如一朵所说,爱便是爱,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变得不再爱了。
  我输在无殇牵绊太多,束缚太多。输在,一直爱,一直羞于说出口。
  宜汤曾来过千峰山一次,他说他不知如何取舍,他有的时候觉得喜欢无忧是因为从小抚养长大,有的时候觉得只是喜欢无忧这个人。
  我没有回答他,只摘了一朵寸草香给他。
  他蓦然看我,道,“我就不该来找天帝指点迷津,你的意思太深奥,我悟不透。若不是一朵不在了,无殇也不在了,崔珏又太闷,也不会来找你。”
  我只让他闭上眼细细品味寸草香的香味,脑海里浮现的人是谁,便爱的是谁。
  宜汤闭目冥想了好一会,终于懂得了。将一束寸草香裹在衣袖中,喜滋滋地往玄水明宫去了。
  我做了宜汤和无忧婚事的证婚人,我不愿离开千峰山,只摘了一束寸草香让馨月送去玄水明宫作贺礼。
  馨月回来时,带回来一壶桂花酿,说是一朵曾经为无忧准备的大婚喜酒。
  我没有品尝,而在埋在寸草香的花丛之下。
  馨月眼神不好,经常看不见东西。我总是不慌不急,一一指点她。我会帮我将寸草香栽种的更加茂盛,花朵开的更加持久芬芳。
  长乐伤愈后,便接管了狐族,而极琰身中剧毒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我让馨月带极琰来千峰山的温泉池疗养。虽说千峰山的温泉池被我注入了仙力,更重要的是,我曾在神女殿的圣水池中,取了水,注入到这里。
  故而,这里的水,才会对一朵和极琰有更好的功效。只因为他们曾经都是依靠圣水滋养存活。
  极琰不知和我之间的渊源,每次都十分恭敬地向我行礼道谢。
  我不言语,会在他泡温泉时,在水面上设置一个棋盘,与他下棋打发时间。
  每每这时,晴萝就和馨月坐在木屋前的寸草香花丛中,一边闲聊一边做女红。那是女人最爱做的事,尤其为自己的夫君缝补衣物。
  馨月眼神不好,拿不起针线,还是坚持要学,扎得十指鲜血淋漓还不作休。
  晴萝时常叹息,“你竟与我一样的痴心。相信我,我是过来人,只要坚持,再冷的冰也能捂化。”
  每每这时,晴萝便微红着脸看向温泉池内的极琰,小女儿的羞涩尽显无遗。手轻轻抚摸还未隆起的小腹,望着那白色的寸草香,低喃一声。
  “朵朵,早些回来,我和极琰大哥还有我们的孩子,等着你归来。”
  自从无忧和宜汤完成大婚之后,到底是小女儿性子,时常罢朝不务朝政。只因宜汤时常说,女人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在家相夫教子就够了,朝堂上的事就男人的天地,女人少涉足。
  无忧难得听宜汤的话,便不上早朝。一时间妖界便处于无人掌管的情况,有些混乱。
  长乐喜欢逍遥惯了,狐王宫的事都鲜少处理,时常要极琰去处置,自己则带着玉磬转世成的小女孩到处游山玩水。
  无忧以病重噩耗终于将四处逍遥的长乐寻回,还不待长乐见到无忧,一张禅位诏书就塞在长乐手中。
  长乐遍寻整个玄水明宫也没找到无忧,听小彩说才知道,无忧已跟宜汤回冥界去了。
  就在长乐想要撕毁那禅位诏书时,从中掉下一张字条,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
  “哥哥,你总不能让爹爹的千年基业毁在你个不孝子的手中。俗话说养儿为防老,身为爹爹唯一的儿子,需肩负起传承基业绵延香火的重任。自然,小嫂子现在还不知踪影,传承基业总要率先肩负起来。男儿大丈夫,岂能只顾游玩逍遥快活,而不务正业……”洋洋洒洒又写了很多,长乐直接忽略,只看了末尾一句收尾的话。
  “待腹中孩儿降生,小妹会带着爱子回去探望哥哥,珍重。”
  长乐忍不住笑了,将字条折叠好放回到诏书中。他那一笑,竟然看呆了前来看热闹的彤儿,她很想知道,即将执掌玄水明宫的人,传说是妖界的狐皇王上。传言中,此人非常强大,连孽龙都能收服。
  彤儿还以为会看到一个三头六臂的强壮男子,竟然是这般貌美单弱的温雅公子。
  彤儿有些失望,又忍不住好奇,这样纤弱的男子,真的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她有些惧怕,只敢躲在门外悄悄向他探头张望。
  而伴在长乐身边的小女孩,目光犀利如刀子,总是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吓得彤儿赶紧闪身避开,再不敢靠近。
  彤儿只有每个五年才能与父亲羽宣见面一次,原先她依赖的“娘娘”不在了,后来依赖的无忧也走了,而今愈发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了。
  即便小彩时常来找她玩,陪在她身边,也觉得天大地大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无忧经常给长乐通信,嘱托他照顾彤儿。长乐便公事公办,不是给彤儿送点好吃的,就是送点好玩的,这便是他理解上的照顾。一来二去,彤儿对长乐愈显亲近,时常跑去长乐的寝宫,送上一筐胡萝卜。
  彤儿的胡萝卜每一次都被长乐身边的小女孩紫瞳丢去喂猪。她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紫色眼睛,故而起名叫紫瞳。
  紫瞳对长乐的关爱,很让人说不清楚,就像一位护仔的母鸡,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长乐,可是那个任何人,只针对彤儿,就好像彤儿有锋利的牙齿会吃了长乐一般。
  彤儿经常嘟嘴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生闷气,许是紫瞳讨厌她身有残疾吧。
  那一年的新年,长乐效仿人界庆贺佳节,大摆筵席,邀请妖界各位翘楚参加。瑾瑜带着芊九前来赴宴,只和紫瞳打个照面,俩人就激烈地吵了起来。
  谁也不知他们因为什么,就好像两个仇家见面分外眼红,连抬个手都看不下眼。
  “这丫头就是那个苏妃?”瑾瑜气得咬牙切齿,当众颜面尽失,“前世见面就总和我吵,转世后还跟我吵!”
  瑾瑜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誓必要发泄报复。便向长乐上奏,将紫瞳要到猫王宫去了。
  长乐本来不打算答应,紫瞳是苏妃的转世,曾对他有养育之恩,今生他要报恩,将紫瞳抚养长大交回给龙族。
  可紫瞳听说瑾瑜上奏要她去猫王宫,觉得是在挑衅,直接就答应了,随着使者直接去了猫王宫。
  紫瞳离开玄水明宫,彤儿很是雀跃,时常去找长乐玩。他总是淡淡的,神色也不堪热络,彤儿还是忍不住与他亲近。
  不过好在长乐也不是那么厌恶她,甚至还怜悯她身患顽疾的荏弱,对她也极力地纵容。竟不知在彤儿情窦初开的年纪,已对长乐暗生情愫。
  紫瞳自从去了猫王宫后,也回来玄水明宫几次,皆在怄气而归,每次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大骂瑾瑜一阵。瑾瑜便满面春风地来玄水明宫迎她回去,每次瑾瑜不用说太多话,只需一句话紫瞳便乖乖回去了。
  那句话就是,“你输了,你喜欢上本君了。”
  “我没输!”紫瞳怒喝一声,便回去猫王宫了。
  也不知俩人因为什么事而打的赌,就赌彼此谁也不会喜欢上对方,否则输了之人要给对方下跪磕头。彼时紫瞳已是十五岁少女的模样,正是芳心初动的年纪。
  不管任何男女,一旦设了这样的赌局,多半会成为一对打不离骂不散的欢喜冤家偏聚头。
  也不知他们的赌局谁输谁赢,多年后当瑾瑜下聘迎娶芊九时,紫瞳忽然就消失了,大婚当时瑾瑜居然丢下新娘芊九也跟着失踪了。
  待再寻到他们踪迹的时候,他们是在南海的一个小岛上,那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美丽恍如天阙虚境。
  紫瞳在花丛中对瑾瑜翩然一笑,“我曾经说过,要带我最爱之人来这个小岛上隐居避世。”
  瑾瑜朗声大笑,“你故意失踪就是为了引我来此?紫瞳,你输了。”
  芊九站在南海的彼岸,遥遥望着那花开遍野的美丽小岛,淡淡一笑,纵身跳入浩瀚海南之中。任由南海之水中的仙气,涤荡她身上的妖气术法,最后化成一只黑色的小猫,爬上那座小岛,成为陪伴他们的一只宠物。
  羽宣在人界的灵镜殿陪伴了三百年,他从未对灵镜说过任何一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最后还是在灵镜修养恢复了金色镜面上的裂痕后,悲声对羽宣说了一句。
  “你走吧。”
  羽宣没做声,在灵镜殿内唯一的床榻上,翻看经文。
  又过了许多时日,灵镜又道,“你走吧。”
  羽宣依然没做声,闭目敛息,修养精神。
  又多了许多时日,灵镜怒道,“你走吧!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羽宣依然没做声,他亦不知如何对她作答。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又能说什么。明明是喜欢一朵的,却又放不下这里的灵镜了,只想陪在这里。
  愧疚也好,补偿也罢,总要在这里他的心才能舒服一些。
  “我只是一面镜子!一面镜子!不能伴在你身边,成为那相夫教子的女子。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就算放过我吧。”灵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羽宣还是没有说话,背对灵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
  清楚记得,很多年很多年前的冬雪夜里,他和一朵在树下相依拥抱。明明记忆还那么清晰,却似乎寻不到当时的心境了。
  时间果然是一味良药,可以医治所有创伤,甚至连心底的爱都能抹杀殆尽。
  他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转变,觉得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甚至无法面对。在以逃避的方式躲在灵镜殿,也在以沉默的方式,梳理清晰的纹路,或许能有一条明路指引。
  又过了许多日,羽宣率先和灵镜说话了。
  “彤儿经常问娘亲在哪里,我带她来见你。”他说话时,依旧背对着灵镜。他在心底深处,还是有些无法原谅灵镜化成一朵的样子欺骗他。
  “不要!不要让彤儿知道,她的娘亲只是一面化不成人形的镜子。千万不要告诉她!你可以说她的娘亲走了,可以告诉她……我已经死了,就是不要告诉她真相。”
  羽宣绷紧的心弦被轻易触动,沉默许久,抿着的唇似要说什么,终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那一年,人界皇宫里的一位妃子偷偷摸摸前来灵镜面前求子。彼时羽宣早已不是大越国的皇帝,在大越国恢复太平盛世时,羽宣就已让位了。
  那日羽宣就在大殿内,只是隐藏了身形。
  还不待灵镜开口,羽宣便已用灵力注入到灵境之内,控制灵镜说话,“只要你产子后,将你的身体,将你的性命统统交付给我,我便赐给你一个儿子,许诺他将来成为皇帝。”
  那妃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皇帝多年无子,常为此事困苦不堪。若我能为皇帝生下儿子,日后皇帝亦能善待我的家人,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和身体与灵镜交换。”
  灵镜惊愕不已,待那妃子离去后,还不能说出完成的话来。
  羽宣再次用背影对着她,“我只是不想彤儿一直思念母亲,而不能相见。”
  他确实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已。
  一年后,灵镜终于得到了那个妃子的身体,脱离了高高的灵镜台,喜不胜收地又颤抖地望着羽宣。
  “走吧,去见彤儿。”
  羽宣拉起她的手,时隔几百年,终于再一次触碰到他温暖宽厚的手掌。她的眼泪如洪水决提,怎么都止不住,已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去见彤儿,一家团聚。
  花水和寻花在落花宫一直被禁足很多年,后来还是长乐嫌弃落花宫红色的宫殿太过扎眼,想要拆毁,才放了花水和寻花出来。
  这时候的花水已不再红发红眸,周身亦再寻不到丝毫怨煞戾气,只是神情有些呆滞。应是禁足太久,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外界的纷扰了。
  花水和寻花离开玄水明宫后,花水忽然对寻花说,想去看一眼玄辰。
  他们去了千峰山,玄辰还住在那个小木屋,屋前盛开的寸草香如白雪皑皑。
  花水没有靠近,只遥遥望着玄辰坐在花丛中寂静饮茶,不时指引馨月松土浇花。那女子眼神不好,做事总要用手摸来摸去,玄辰也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指引。
  “玄辰哥哥……我都快要忘记了,其实在思君的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花水抚着脸颊,轻轻一笑,低下头转身下山。
  “你要去哪里?”寻花追上去。
  “我想回天庭。”花水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苍穹。“可惜回不去了。”
  “我帮你。”寻花一如既往地默默无悔。
  花水回头对他一笑,“你就不想留住我?这些年的陪伴,都没让你存一点点私心?”
  寻花猛然一怔,低头羞涩一笑,“我的私心就是你能快乐。”
  “你又岂知有你相伴我不会快乐?”她叹息一声,举步前行。
  寻花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上花水,“这些年你很少笑,我以为……你跟我在一起从不曾开心过。”
  “我在想以前的事。”所以无法开心,可不知为何只要开心寻花,很多前尘过往就能轻易淡忘。“习惯真是一个让人手足无措的东西。这些年,与你一起禁足,我似乎已习惯了有你相伴。都说彼岸花,花叶相见无期……我们却是一个例外了。呵呵……”
  清脆的笑声如铜铃一般响彻山谷,映着莺啼玩转,传向远方。
  “你要去哪里?”寻花有些跟不上花水轻快的脚步。
  “我想寻一片净土,也像玄辰哥哥一样,搭建一座小木屋,种一片花海。”
  崔珏时常站在奈何桥上,望着栽种在忘川河岸边的桃树发呆。自从将妖界的桃树移植到冥界,那桃树从来没有开过花。
  天后曦蕊自从孽龙封印后回到天庭,也再没有下界,他也再没有上天庭。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他早已淡忘了前尘过往,恢复以前的淡静心境。形单影只如一缕冥界幽魂,时常往返在奈何桥和判官府之间,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也鲜少与人说话。
  只在后来过了几千年之后,听说南海之水渐有异动。缭绕在南海一隅的黑色雾气已消散无踪,化为一片清明之风。
  他这才终于展露笑颜,对着那还不曾开花的桃树,说了一声。
  “白儿,你终于要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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