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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45节

  她忍不住反复回想白天的一切,她痛恨自己的胆怯软弱,赵璟一来,她就彻底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怕他大开杀戒,怕他伤害自己的伙伴。
  她闭上眼,将头埋入双膝间,无助地环抱住自己,忽觉雨丝稍歇,她抬头,见到了一把油纸伞,举伞的人站在雨中,雨水顺着赵璟的脸颊滑落,冲淡了他惯有的戾气,凭添了几分似错觉的温柔。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杀人,不杀蒙晔,不杀鱼柳,不杀慕华澜。你好好医治手,若真成了残疾,你这辈子都打不过我了。”
  鱼郦仰头看他,目中有伶仃的光。
  他接着说:“但我有个条件,你要搬来与我同住。”
  鱼郦脱口而出:“不去。”
  赵璟那虚假的温柔转瞬褪去,轻哼:“你怎么总觉得我是在与你商量,你以为你能拒绝朕?”
  第39章
  “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鱼郦静静看了他一阵, 霍得起身就跑。
  她冲进了漫天雨幕中,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仰头看天, 只觉有万钧重的石块垒在胸前, 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赵璟追过来,将油纸伞挪到她的头顶,那片阴翳如影随形,让她几近崩溃。
  “我真的……真的不想见到你。”鱼郦以手掩面, 身体微微颤抖,有细小的泪珠从指缝间淌下。
  赵璟强忍着心里那股邪气,咬牙道:“你只有搬来与我同住,才能确保安全。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今日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鱼郦将手拿开,仰面看他, 她脸颊上扔挂着剔透的泪珠, 目中晕开淡淡水渍, 朦胧而脆弱:“我不怕。”
  “那蒙晔呢?”赵璟掠了眼有昏黄烛光晕出来的药庐,“今日是蒙晔, 明日又是谁呢?你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哪一个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围堵而不舍身相救?窈窈,你不是最讲义气的么, 蒙晔为你受伤, 你心里就不内疚?”
  他的话音温柔似水,薄薄的唇角上勾,噙着一抹和煦的笑, 但仔细辨识, 那笑中却有着最残忍的弧度:“或许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为了自己,宁可置自己的伙伴于水火之中。”
  鱼郦彻底崩溃,原本就有的愧疚如汪洋泛滥于满是疮痍的心底,她蹲下,双手捂住脸,发出了嗡嗡的泣声。
  赵璟冷眼看了她一阵儿,如看掌间被剪断羽翼的翠鸟,由她扑腾,却始终脱逃不了控制。
  他压下心底的怒气,伪装出耐心,低下身,张开臂膀搂住她,于她耳畔轻吟:“窈窈,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跟着我,我分兵保护他们,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皆大欢喜。你不是最善良最能牺牲自己吗?当日为了明德帝你都能舍身,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赵璟反复揉搓着她的肩膀,在伞底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缠粘的暧昧。他在一步一步试探,察觉鱼郦并没有像最初那般激烈反抗,便更进一步,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哄劝:“回去吧,回药庐,让药王给你针灸,这手若是治不好,蒙晔岂不是白牺牲?”
  鱼郦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走入药庐,万俟灿已经醒了,她看过蒙晔,确认无事,顶着两团乌青,疲惫地朝鱼郦招手:“过来,我给你针灸,早些结束我们都能休息。”
  她躺到那张靠窗的藤床上,窗上糊着薄如蝉翼的春绢,上面描绘的空谷菡萏已有些褪色。
  鱼郦合上眼,倾听着窗外雨声沥沥,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额角上。
  她知道,赵璟不会走的,若执念能杀人,那这位皇帝陛下将所向披靡。
  万俟灿一边给她施针,一边看她的脸色,这姑娘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双眸紧闭,好像用了全身力气逼自己平静入睡,但那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总是透出难释的焦虑。
  她轻轻叹息,再度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丸。
  安神丸对鱼郦的功效大不如前,刚刚卯时,她就醒了过来。
  雨已经停了,但天边仍旧彤云密布,朝阳隐在群山之后,露出一弧细弱的光芒。
  鱼郦去看蒙晔,他睡得酣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自胳膊肘往下袖子都被剪断,伤口处缠着厚厚的白绢,包扎得干净整齐。
  童子一早来换药,鱼郦接过他手里的药膏和白绢,冲他道:“我来。”
  她净过手,挽起袖子,为蒙晔拆解旧白绢。
  药换到一半,蒙晔醒了,目中有未散的迷蒙,打了个哈欠:“我试着得劲多了,药王就是药王,多厉害。”
  鱼郦冲他笑了笑,温声道:“蒙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翻出在心底斟酌过无数回的话语:“我昨夜仔细想了想,我还是过不惯这种粗茶淡饭、朝不保夕的日子。既然官家已经追来了,梯子都给我了,那我就下吧。我同鱼柳她们不一样,我本来就出身世家名门,自小养尊处优,不该过苦日子的。”
  蒙晔一眨不眨地看她,良久才道:“窈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鱼郦粲然一笑,撩起落于鬓边的一绺青丝,“我在说实话。从前跟着主上,他也没有让我过过苦日子,我信若他在天有灵,也希望我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我是官家的女人,是皇长子的生母,我这一辈子就不该蒙入尘垢。”
  蒙晔紧紧盯着她的脸,双手紧攥,手背青筋凸出,但他的语气却甚是轻松平和:“好呀,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随你去吧。说到底,大周已经不在了,若是一场宴席,早该到了要散的时候。”
  鱼郦很感激,在最后的时候,蒙晔还是为她保留了颜面。
  她勉强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正欲让他多保重,门忽然被踹开,万俟灿一脸怒容地叉腰站在外面,冲鱼郦质问:“你刚才说什么?”
  鱼郦一懵,还未及反应,蒙晔挣扎着坐起来,打哈哈:“我们没说什么,说了个话本,街头巷尾最流行的天子佳人的爱恨情仇,药王也看过吗?”
  万俟灿不受这糊弄,怒目炙盛紧盯着鱼郦,“人都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娘子却连真名姓都不敢示人吗?”
  鱼郦愣怔片刻,转瞬释然:“却是对不住药王,我不姓裴,而姓萧,闺名鱼郦。”
  “萧?”万俟灿冷笑:“兰陵萧氏的萧?萧相国的萧?萧太后的萧?”
  鱼郦颔首。
  万俟灿嘲讽:“原来这一年来,让当今官家不惜重金求医的女子就在我的眼前,我这药庐竟能迎来这等贵人,好生蓬荜生辉。”
  鱼郦垂下眼睫,轻轻道:“欺骗药王是我的不对,这厢向你赔罪。蒙晔是旧相识,他的身份做不得假,还望药王大人大量,不要迁怒于他,鱼郦感恩戴德。”
  她敛衽为礼,越过万俟灿往外走,蒙晔朝她伸出手,细细忖度之下,挽留的话终究都咽回去。
  他看向万俟灿,叹息:“为何要出口伤人?”
  “你倒是对她格外宽容。”万俟灿将鱼郦为蒙晔包扎过的白绢全部扯下,满脸厌弃地丢出窗,嗤笑:“我都听见了,不过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年识人善用的明德帝竟也有眼瞎的时候。”
  明德帝是当年万俟灿还是少女时一腔热血闯江湖遇上的最崇敬的人,也曾有过誓死效忠的决心,后来为了顶起药王谷的门楣,不得已留书离去。
  当年的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
  明德帝的死讯传来时,万俟灿正在给病人诊脉,她听得童子来报,只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平常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想要起身,才发觉腿脚像被抽干净了筋骨,酸软疼痛得难以站立。
  她伏在案上痛哭,哭了整整一夜,自那以后立下规矩,凡魏朝官宦及其家眷来求医,拒不接待。
  万俟灿将药重重糊在蒙晔的伤口上,恨道:“你骗了我,坏了我的规矩。”
  蒙晔咬牙忍住疼,转头看她,目中深含惆怅,“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你怎么就认定她说得是实话,你没看见她眼中有泪吗?”
  万俟灿一怔,奚落:“不梨花带雨怎能惹人怜惜?照你说话,她是装出一副贪慕虚荣的模样,那又是图什么?”
  蒙晔只觉心如刀割,愧疚且无奈:“你不懂,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鱼郦从药王谷出来,盘山道尾停着一辆黑鬃马车,神骏沐在初生的日光里,正闲闲地用蹶子刨地。
  嵇其羽立马迎上来,“娘子,请上车。”
  鱼郦闭了闭眼,踩着杌凳上去,赵璟果然坐在里面,举着一本奏疏在看,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鱼郦。
  她巴不得清静,坐得离他远远的,仰靠在马车壁上,合目养神。
  她觉得很累,自从赵璟出现在她面前,她脑子里就像绷着一根弦,时不时被弹几下,铮然裂响,震得她耳鸣目眩。
  她到今日才总算知道,原来真正的折磨不在于刀剑棍棒相加,而在于细水长流的割剐。
  自打鱼郦上马车,赵璟就再没看进去奏疏上的一个字。他忍不住偷看鱼郦,看了几回,见她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原本攒在心头的柔情渐渐消散,只余冰冷怨气。
  他在等鱼郦的时候想过了,如今可看成是个全新的开始,纵然从前的日子不甚美好,导致彼此心头满是疮疤,可到底已经过去了,该收拾心情往前看。
  不管他用了何种卑劣的手段相逼,也不管鱼郦忍下多少委屈怨恨才答应他,两人总算是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赵璟放下奏疏,捋了捋胸前那股燥气,从食匣里摸出一碟桃脯,端到鱼郦面前:“从前你最喜欢吃的。”
  鱼郦睁开眼,掠了一眼那些滚过糖霜的鲜亮桃脯,神色中颇有些漠然。
  她轻扯了扯唇角,意有所指:“你也知道,是从前喜欢的,如今不喜欢了,自然咽不下去。”
  赵璟端着瓷碟的手指骤然绷紧,他想要翻脸,但还是忍住,拿起一颗送到鱼郦唇边,温柔轻言:“那就试着重新让自己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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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窈窈,我想你想得紧……”
  虽然赵璟在微笑, 可鱼郦无端从他的脸上觅到了些狰狞的意味。
  她想,如果不吃,赵璟会不会给她硬塞进去。
  于是张开了口, 把那颗桃脯咬进了嘴里。
  赵璟见她乖乖的, 神情略有舒缓,扬起眉,“如果你喜欢垣县,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鱼郦心想, 与其说她喜欢垣县,不如说她喜欢这世上任何一处没有赵璟的角落。
  这些,就算他心里清楚,也会装作不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
  她不应声,赵璟也不恼, 继续说:“我可以下旨, 在垣县修建行宫, 待行宫落成之日,我们再来垣县, 也就不必住在那简陋的酒肆邸舍里了。”
  赵璟畅想着未来,情到深处,放下瓷碟, 将鱼郦整个人环住后去握她的手, 发觉她的手冰凉,嘀咕了一句“准是昨夜淋多了雨着了凉,今夜再去药王谷, 要穿得厚实些。”
  他提及药王谷, 鱼郦心里一咯噔, 被赵璟迅速捕捉到,他问:“怎么了?”
  今日算是与万俟灿彻底翻脸了。鱼郦这些日子频繁往返于药庐与邸舍,深知万俟灿的为人,她爱憎分明,对瑾穆一片忠心,既然将事情挑明,她绝对不会再为鱼郦医治。
  鱼郦有些担忧,她这手治与不治倒在其次,只怕赵璟知道万俟灿拒绝治疗后,会为难她。
  她越想越忧心,昳丽的眉间愁雾不散,赵璟搂着她在她耳边又聒噪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两人回到酒肆,将要进去时,慕华澜差点从对面的邸舍冲出来,被鱼柳拦腰抱回去。两女倚在门边可怜巴巴看着鱼郦,鱼郦冲她们笑了笑,转身随赵璟进了酒肆。
  今日再来,鱼郦才注意到,酒肆虽陋,但赵璟住的这间寝阁是正儿八经装点过的。
  正中摆了一张瘿木枨云纹膳桌,其后是黄花梨泥雕花太师椅,南面连着敞天的阅台,阅台上半垂一张透光缕花的竹篾湘帘。
  往里看,綦文丹罗帐半挽,床上铺着象牙细簟,七月的天仍有余热,赵璟素来怕热,一直用着。
  但他把鱼郦领进来后便让人把象牙簟撤了,又命抱来几床厚实的缎被。
  鱼郦冷眼瞧这架势,再明白不过,晚上还是躲不过要同床共枕。
  她自打生完寻安,就有些畏寒虚弱,夜间入眠四肢冰凉是常有的事。
  赵璟命人布置完这一切,便坐入了太师椅,看着僵立在罗帐前的鱼郦,道:“你的脸色不好,要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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