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低沉的声音,如蛇信从文清辞的耳边舔舐。
  他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自己与谢不逢的距离,似乎有些过分贴近了。
  “先进房子里来,不要在这里吹风了,”来不及细想,宋君然将文清辞拉进了屋内,再将屋门阖上,“还觉得难受吗?”
  文清辞缓缓摇头,坐在了桌边。
  他忍不住问:“师兄,你觉不觉得谢不逢方才……”有些奇怪。
  “刚才没什么啊!”
  说着,宋君然就将手指落在了文清辞的腕上,准备替他把脉。
  随着衣袖的撩起,文清辞手臂上淡淡的红痕,就这样突兀地现于两人眼前。
  “……这是?”
  文清辞被自己手臂上的印记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文清辞正想细看,袖子便被宋君然猛地拉了下来。
  草,禽兽。
  宋君然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哦,涟和县气候湿热,你手臂上许是起了风疹。”说着,宋君然连脉都不诊了,转身就从药箱里取出药膏涂抹在了文清辞的手臂上。
  他的动作格外快,涂完药膏之后,还用纱布仔仔细细将文清辞的手臂缠了起来,压根不给对方半点反应的时间。
  为了遮掩心虚,宋君然还不忘将师弟数落了几句:“你看你,一直不好好涂药膏,伤口处的皮肤本就更加脆弱,是经不起折腾的。等解决了这件事,回谷之后,一定要谨遵医嘱!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文清辞连连点头。
  担心宋君然唠叨下去,他立刻将话题转回疠疾,和师兄聊起了正事,将刚才的话题暂扔到一边。
  等宋君然离开后,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内的文清辞缓缓蹲下了身。
  ——石质的青砖上,满是瓷碗的碎片。
  甚至还有洒落的白粥。
  文清辞伸手将瓷片捡起。
  沉默片刻后,缓缓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解了开来。
  皮肤上的痕迹原本也不算深,谷内特制的去疤药涂抹上去过没多久,它就淡得肉眼难以察觉。
  一时间文清辞竟也难以通过记忆中已经逐渐变淡的画面判断,自己手臂究竟是不是单纯地起了红疹。
  文清辞低头看向满地的碎瓷。
  催眠时的文清辞,只有上辈子的模糊记忆。
  有几分单纯懵懂。
  但现在,随着记忆的恢复。
  二十年来经历过的人情世故,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文清辞不觉得自己还像之前那么好糊弄。
  师兄方才说了谎……他绝对与谢不逢起了不小的矛盾。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文清辞不由好奇地抓心挠肺。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文清辞便独自走出官署,向躺满了人的空地而去。
  药已分发下许多时,但迟迟不起效果。
  空地上的百姓,已经对京城来的太医还有文清辞与宋君然生出了怀疑。
  更不说昨日的焚尸,于心理上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看到文清辞的那一刻,空地上一片寂静。
  但他却并没有受到这里的气氛影响。
  文清辞径直走到木板床前,替一个昏睡着的的病患诊脉。
  察觉到有人来,病患费力睁开眼睛向文清辞看去。
  昏沉多日的他,或许并不清楚昨天发生的事。
  此时看向文清辞的目光,是祈求与信任。
  “救…救救我……”
  帷帽下,文清辞咬紧了唇。
  他的心情无比紧张。
  再试一次……
  尽全力再试一次。
  自己学医二十余载,为的就是这一刻。
  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此时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指尖下轻轻跳动的脉搏。
  脉象沉细、迟缓……
  手腕下的跳动,在一瞬间激活了文清辞的记忆。
  和前几日不同,此时不限于他脑海的并不再是《杏林解厄》的记载,而是一段段记忆。
  文清辞的思路,在骤然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短短几秒过后,他的心底便再无慌乱与焦急。
  无数药草的名字,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他此时需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些信息,将它们铭记于心底。
  把完脉后,文清辞立刻睁开眼睛。
  “等我片刻。”
  顾不得那么多,他立刻回到县衙署中取出纸笔,飞速将心中想到的那些药材记录了下来。
  接着快步向摆满了小炉的厨房走去。
  时间不等人!
  “停一下——”
  听到文清辞的声音,正在煎药的小厮与太医齐刷刷地回过头。
  他缓缓将手中药方放在桌上,直接命令道:“换药,用这个方子。”
  文清辞的语气格外坚定,不容置疑。
  厨房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太医缓缓将药方接了过来。
  下一刻,他本就不怎么轻松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这是什么方子,他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可是……”看到同僚无比纠结的表情,另外一名年轻太医也缓缓起身说,“你的方子未经商讨,不能贸然使用。”
  身为太医,他原本就看不起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郎中。
  见文清辞上来就命令他换掉药方,年轻太医立刻不服。
  “商讨?”帷帽下,文清辞忽然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写的药方,不需商讨。”
  哪怕隔着白纱与帷帽,仍能听出他语调温柔。
  但和温柔一样清晰的,还有无比的坚定。
  文清辞来这里,从来就不是为了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说完,见这几个人没有配合的意思,他索性转身按照方剂上所写,自己抓起了药来。
  “诶诶!你干什么啊——”年轻太医上手就要拦。
  “这些药材的分量都是算好了的!不要乱动好不好?搞乱了的话,一会儿怎么办?”
  厨房里的吵闹声,传遍了整个小院。
  下一刻,正在不远处忙碌的太医令禹冠林便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太医令大人,”年轻太医匆忙行了礼,快步上前说道,“这个江湖郎中,突然拿了个药方进来,让我们按照他说的做——”
  说话间,谢不逢也走入了厨房内。
  见他露面,太医们立刻紧张了起来。
  谢不逢早已经吩咐过,这一程不许暴露他的身份。
  因此看到他后,众人只能强忍着,站在这里不行礼。
  但越是这样,心中便越是紧张。
  “咳咳,”禹冠林轻咳两声,他转身小心看了谢不逢一眼,接着伸出手对那个太医说道,“你把药方拿过来我看看。”
  “是。”
  老太医颤着手接过了药方,文清辞写方子时虽着急,但也没忘隐藏笔记。
  纸上的字龙飞凤舞,要费力才能辨清。
  他定睛看到——
  和之前那个几人一起商讨出来的药方完全不同,新的方剂全凭一个“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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