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

  第一百一十七章案中案
  裴清殊的话, 在三日后成为了现实。
  那男子果然做出受不住刑罚的样子, 将自己背后的主子招了出来。
  不过那男人招供出来的对象, 颇有些出人意料。
  “叶家?全贵妃?”裴清殊微微皱眉,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本想着, 他会把脏水泼到容家, 或是三皇子身上……”
  也就是说,裴清殊心里最怀疑的,本是全皇贵妃。
  可是现在这男人招供了, 说他是叶家派来的人,反倒使情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要不,再审审看吧。”公孙明对一旁的傅煦说道:“谁知道他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傅煦点了点头, 看向裴清殊。
  因为他们怀疑这是一场计中计的缘故, 傅煦审问犯人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功力, 对那男子的折磨还不够狠。
  所以现在那男子招供出来的东西, 只是他自己想说的, 却不是他不得不说的。
  裴清殊想了想, 沉声问道:“阿煦, 之前我让你套他的话,打听他的身世, 你可有了什么头绪?”
  “他是说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叫我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个人有家, 而且还是上有老, 下有小。由此可见,他并不是那种世家大族驯养出来的死士。”
  一直沉默着的虎儿,突然开口了:“殿下。”
  “嗯?什么事?”
  裴清殊本以为虎儿只是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没想到虎儿一开口,便是一记惊雷:“这个人,自称是我的族叔,名为赵翼。”
  几人闻言皆是大惊,公孙明首先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虎儿面色平静地说:“但我不相信。殿下明鉴,我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公孙明立马说道:“不,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对方没有一点能拿捏住你的东西,仅仅是许以厚禄的话,怎么能保证你会动心?就算这是为了陷害他人而设下的局,也要做的逼真一点吧!”
  傅煦皱眉道:“阿明,你先别急,你说这话,和怀疑虎儿有什么区别?你别搞错了,虎儿可是自己人!”
  “阿煦说得对,我们自己人之间绝对不能起内讧。”裴清殊坐在上首,看着他们几个说:“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万万不能因为外人的这一点小伎俩便彼此怀疑。”
  见几人点头,裴清殊继续说道:“你们答应我,无论这个人究竟是否是虎儿的族叔,都不要因此而对他心生芥蒂。”
  “殿下……”虎儿听了这话,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不由自主地在裴清殊面前跪下。
  裴清殊站起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温和地看着他说:“所以你心里不要有压力,不管他和你是否是亲戚,你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相信你。”
  虎儿抱拳,肃声道:“多谢殿下信任,赵虎定誓死效忠殿下!”
  裴清殊拍拍他的肩,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赵翼,我们不用再审了。我想好了,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父皇来做吧。”
  如果裴清殊他们没有亲自审过赵翼,而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直接把人交给皇帝的话,裴清殊很怕皇帝身边的人手会出问题,就像当年六皇子被害一案一样,又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现在不管此事的真正凶手是谁,起码他们审出了一个叶家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皇帝没有再追查下去,把全贵妃一党当成了真正的凶手处置。
  那么对于裴清殊来说,也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毕竟皇贵妃位同副后,距离后位只是一步之遥。全皇贵妃非常有可能成为裴清殊记忆当中的那个继后。
  裴清殊当然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不然二皇子成为嫡子之后,后果不堪设想。
  裴清殊让人将赵翼捆好,拿着那瓶毒-药进宫去见皇帝之后,皇帝大吃一惊,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承诺道:“殊儿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此事,给你一个交代的。”
  裴清殊微微笑道:“多谢父皇。”
  其实对于皇帝的办事能力,裴清殊只能说是有七分相信皇帝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不管皇上会不会给裴清殊一个满意的交代,裴清殊都想好了,决不能让此事轻轻揭过。
  皇帝若想息事宁人,那他就去找俪妃帮忙。总之在这件事情上,裴清殊绝对不会退让。
  皇帝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之后,对裴清殊倾诉起自己的苦恼:“其实当初,你六哥出事之后,朕这心里就一直觉得蹊跷。无奈那该死的凶手将人证物证都抹得干干净净,朕实在是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这几年查来查去,查到的也净是一些不顶用的东西。看来,全妃他们是见朕没有揪出真凶,就变得更加嚣张了,竟然敢把手伸到朕最疼爱的两个小儿子身上!”
  “父皇息怒。”裴清殊觉得,自己得先把自己心中的猜测给皇帝说清楚,别回头赵翼在皇帝面前又变了卦,说是裴清殊指示他陷害叶家人的,那裴清殊可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依儿子所见,父皇是天子,手底下有那么多得力的人马,都没能把当年那个杀人凶手给抓起来,说明此人道行极高。没道理儿子一个未出宫的皇子,在手下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还能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所以此案背后,很有可能另有隐情。”
  皇帝听了裴清殊的话,十分欣赏地看着他说:“殊儿,有人要害你,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问题,比朕年轻的时候不知强了多少,朕心甚慰。”
  裴清殊被皇帝夸奖了,却顾不上高兴。他怕自己这么一说,皇帝又觉得不是全贵妃一党做的了,赶紧又补充道:“父皇,这些只是儿子的猜测而已。全皇贵妃位高权重,叶将军又立下了战功,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叶家都是权势滔天,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皇帝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放心吧,既然此案涉及到了叶家,朕肯定不会再让老二的岳家去查案。这些年除了苏家的人,朕还让楚文君帮朕另外培植了一批亲信,定会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裴清殊见皇帝终于知道让苏家的人避嫌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父皇英明。”
  从皇帝那里退出来之后,裴清殊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这些天都在忙着查案的事儿,裴清殊都没怎么休息好。本想着从乾元殿出来之后,就回去好好歇一歇。可真正闲下来了之后,裴清殊又觉得浑身不得劲。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去隔壁的隔壁看看小十四。这几天裴清殊总说自己忙,一直把十四皇子拒之门外,小家伙该伤心了。
  裴清殊去的时候,十四皇子正趴在软塌上打瞌睡。裴清殊坐在塌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头突然特别宁静而满足。
  虽说小十四的出生,分走了很多原本属于裴清殊的注意力,可不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裴清殊还是希望能和十四兄弟和睦,相互扶持。
  要知道宫里头除了七皇子和八皇子之外,其他人都是没有亲兄弟的。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其实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
  只要十四永远像现在这样,崇拜他,粘着他,不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就好。
  就算将来真的有那一天,裴清殊也希望,那一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
  延和二十三年的新年,赶在裴清殊大婚出宫之前,皇帝让人将裴清殊叫去了观星台。
  裴清殊知道,这应该是案子有结果了,皇帝想先找他谈谈。
  在去观星台之前,裴清殊其实很害怕皇帝会告诉他说,叶伦既是武将,又是能臣,他不能轻易动叶家,先委屈他们兄弟一下。
  或者全皇贵妃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忍心处置全贵妃之类的话。
  谁知皇帝却给出了裴清殊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敬妃娘娘?”裴清殊愣了愣,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是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全贵妃身后的敬妃做的。
  听皇帝讲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整件事的起因,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大皇子在出征北夏的时候身负重伤,打了胜仗回来之后,不仅没能加官进爵,还被皇帝怀疑是他送给三皇子的女子使得三皇子染病,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为此,大皇子心中一直郁郁不平,敬妃心中也是气愤不已,发誓要将陷害大皇子之人捉出来。
  敬妃怀疑过荣贵妃,也怀疑过口蜜腹剑的全皇贵妃。直到一年多以前,敬妃查到当年陷害大皇子的那个李太医的夫人,有一个贴身丫鬟,名□□杏。
  当初皇帝的人将李太医一家全都秘密捉拿,结果没想到,李太医夫妇早就做有准备,一发现不对劲就全都服毒自尽了。剩下的几个下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怎么审都审不出来。
  唯一知情的这个春杏,在李夫人被抓的当天早上,神奇地产生了十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就偷偷地卷了些李夫人的银子首饰跑了。
  后来得知李家出事之后,春杏更是不敢回去,甚至连老家都不敢回,只能在外漂泊。身上的银子花光之后,春杏无奈之下,改名换姓,沦为妓子。
  春杏知道,这些年来肯定一直有人在追查她的下落,所以无论对谁,她都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过往,隐姓埋名地偷生了好几年。
  直到后来,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说要为她赎身的客人,这才透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好巧不巧的是,这人正是敬妃娘家弟弟手下的一个得力管事。得知此事之后,敬妃立马让人把春杏控制起来,让她签字画押,写了一份供书。
  可敬妃也知道,单凭一个丫鬟的证词,想要扳倒权势滔天的全皇贵妃,还有她背后的叶家,简直难如登天。
  正巧那日敬妃听到大皇子抱怨,说皇帝如何偏袒幼子,只怕将来会有废长立幼之意,敬妃便心生一计,想到了这所谓的“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皇帝十分气愤地说:“这个毒妇,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狠毒!”
  比起愤怒,裴清殊更想弄清事实:“父皇,敬妃娘娘有没有说过,她是怎么想到从虎儿身上入手的?”
  皇帝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听谁说起,你在学堂里头每次犯错的时候,打的都是那孩子的手板儿吧。”
  裴清殊简直无语了:“伴读替皇子挨打,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敬妃娘娘怎么会认为,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怀恨在心呢?”
  “敬妃还许诺了他一些别的东西。而且,敬妃派去联络你奶兄弟的人,朕已经查清楚了,那人的确是赵虎的堂叔。”
  裴清殊听了,并不特别意外:“儿子早就想过会是这样了,不过虎儿说,他从前并不认识那个男人。”
  裴清殊说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敬妃的计划——找一个虎儿并不认识的所谓叔叔过来劝说虎儿,若是虎儿是个傻的,被他们劝说成功,那么虎儿害了十四皇子,并且栽赃到裴清殊头上之后,最受皇帝宠爱的这两个皇子就算是全都完了。
  事发之后,皇帝定会十分愤怒。追查此事之后,自然而然地会查到赵翼身上,到时候再叫赵翼把叶家给供出来。到那时候,敬妃就可以一石三鸟了。
  如果虎儿没有上当,而是把此事告诉了裴清殊,以敬妃对裴清殊的了解,他早晚也会选择告诉皇帝。到时候皇帝再查到全贵妃身上,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且找来虎儿的堂叔作为中间人,还能让裴清殊和他的伴读,和他最亲密的奶兄弟离心……也是够裴清殊难受的。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裴清殊反而觉得,自己更不能因为此事而疏远虎儿了。
  揭过虎儿的话题不谈,裴清殊继续问道:“父皇,您是怎么查到敬妃娘娘身上的?”
  “先前你不是说过,那个赵翼看起来不像是专业的杀手,还是赵虎的叔叔么?朕就让人去赵家村搜查了一番,还真打听出了这么个人来。原来此人是个飞贼,妻子看不惯他偷鸡摸狗,领着儿子跑了,只留下一个年近七十的老母在家。赵翼是个孝子,在去找赵虎之前,先把他的老母亲藏到别处安顿了起来。不想那老妇人思念故土,又自作主张地回到了赵家村,这才被朕的人给逮住。赵翼本就不是死士,见到自己的老母亲之后,就坚持不住,招了。”
  裴清殊缓缓点头,在心中考量皇帝所言的真实性。
  他倒不是怀疑皇帝骗他,而是担心皇帝被别人骗了。
  因为从皇帝的叙述来看,这次查案的过程出奇得顺利,简直有如神助。
  最让裴清殊不解的一点就是,敬妃如果要用赵翼,肯定是要防止赵翼被抓之后会把她招认出来的。那么敬妃手里,应当捏有赵翼的把柄,或者是人质,这个赵翼的老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敬妃没有控制好赵母,还能让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家乡呢?
  难道说,是因为敬妃复仇心切,所以疏忽大意了?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大皇子晚了那么久才得封郡王,还被皇帝怀疑了好几年,搁在谁身上,谁都会觉得憋屈,觉得难受。
  不等裴清殊想个清楚,皇帝继续说道:“朕想过了,赵翼手中的那瓶含笑露,是敬妃给的。当年跃儿中的,很有可能也是此毒。所以朕怀疑……敬妃就是毒害跃儿,陷害皇后的凶手。”
  对此,裴清殊倒是有些不同的想法。
  他先前的确是想过,既然凶手用的都是含笑露,那么这次设计他,和当年毒害六皇子,就很有可能就是同一批人做的。
  可若说凶手都是敬妃……裴清殊真的很难相信,做事能留下这么多漏洞的敬妃,当年能成功地把所有不利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让人一点都没怀疑到她头上。
  裴清殊顿了顿,问向皇帝:“父皇的这个想法,可曾和敬妃娘娘说过?”
  “说了,她当然是不承认了!朕就同她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种极其难以调制的毒-药,还能被不同的人用来毒害朕的儿子。可敬妃就是咬死了说,这□□是她从全妃那里偷来的,毒杀跃儿的真凶应当是全妃,而不是她,真是可笑!”
  可笑么?裴清殊倒不这么认为。
  “父皇,我知道您关心我和十四弟,现在一定很生敬妃娘娘的气。但您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敬妃娘娘虽然出身于宋家,但并非嫡支。父兄官位平平,都没有太大的能力。当年六哥之事,不仅仅是用毒这么简单,还涉及到利用明太医陷害皇后娘娘之事。父皇您觉得,以敬妃娘娘的能力,能做到当年的那个地步么?”
  见皇帝因为他的话而发愣,裴清殊继续说道:“还有三皇兄被算计,从李太医那里查出幕后主使人是大皇兄一事……敢问父皇,当初您用的,是否是苏家的人?您至今都没有处置大皇兄,是不是也考虑过,大皇兄有可能也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被他说得头脑都快转不过弯儿来了,不过裴清殊的意思,他算是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皇贵妃并不无辜咯?”
  裴清殊借用公孙明的话,回答皇帝:“在这皇宫之中,又有几个真正无辜之人呢?”
  皇帝听了,陷入久久的沉默。
  ……
  延和二十三年二月,敬妃被皇帝以搬弄是非,违背宫规之名,贬为废妃,打入冷宫。和当年的皇后一样,不许任何人探视。
  大皇子骤然得知此事之后,如同五雷轰顶。他在皇帝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膝盖都快跪碎了,可皇帝都没有心软,甚至没有见大皇子一面。
  宫里人都在说,皇帝这是因为敬妃之事,恼了大皇子,甚至还怀疑在敬妃犯的错当中,有大皇子的一份力量。
  不过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敬妃坚持不肯招供,只称是自己一时糊涂,与大皇子全无干系。所以大皇子这个毅郡王的位子,算是暂时保住了。
  可因为敬妃之故,皇帝对大皇子的观感一夜之间跌至谷底。所有人都在说,大皇子八成是要和太子之位无缘了。
  庆宁宫里,裴清殊等人也在议论此事。
  “父皇本想以谋害皇子的罪名处置敬妃,可我问过他了,就算是谋害皇子的罪名,因为是未遂,父皇也不会杀了敬妃,仍旧是会选择像现在这样的处置方式。所以,我让父皇对外说的笼统一些,不让旁人知晓敬妃被打入冷宫的实情,包括大皇兄在内。”
  公孙明听了,立马明白了裴清殊的意思:“殿下是不想和毅郡王闹得太僵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敬妃虽心机深沉,但大皇兄与其母并不完全相同。无论如何,他都是国之猛将。我希望他将来能把心思放在正途上,好好为国效力。”
  公孙明赞同地说:“是啊,其实要不是有敬妃和全皇贵妃他们在背后撺掇,以大皇子的城府,恐怕还真不会有那些个心思,去争夺那太子之位。如果敬妃被贬之后,大皇子能安安心心地做一名武将,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的话,就是最好的了。”
  傅煦皱眉道:“可就怕他为了救敬妃出来,会做出什么傻事……你们可不要忘了,大皇子十四岁从军,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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