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芋传情

  宋秀儿天真善良, 毛骧不便推辞, 大大方方的收下辣酱, 暗想就当是我帮你搜罗仇人受贿证据的报酬吧。
  这时一个穿着狐裘的富家公子来到百和堂, 狐裘的毛色极好, 这公子也生的唇红齿白, 一派矜贵之气, 走进药铺大堂里,顿时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宋秀儿见了,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似的, 暗叹这小后生比朱五郎长的还好看呢,穿衣打扮还那么贵气。
  “这位客官,您是看病还是抓药?”宋秀儿殷勤的问道。
  毛骧走到大堂的僻静处, 背对着贵公子坐下。他早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开平王府的三爷常森。
  常森说道:“我找姚大夫。”
  宋秀儿指着毛骧的方向说道:“那真对不住了, 我们姚大夫已经答应了和去那位的府上出诊。这位客官,我们百合堂有位朱大夫的医术也不错的, 不如您请他过去看看。”
  常森转身一瞧, 惊的差点连眼珠子都掉到地下了, 居然是五皇子殿下!
  “五——五——”常森喃喃道。
  不等常森戳破朱橚的身份, 毛骧随机应变, 忙过去打岔道:“哟,这不是常家三爷嘛, 小的给三爷请安了。”
  是毛骧!那个杀人如麻的毛骧!
  都是老熟人了,没想到小小药铺成了藏龙卧虎之地, 常森也是个机灵的, 忙转了口风,说道:“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看着倒很眼熟。”
  毛骧接口说道:“小的贱名不足挂齿,常三公子叫小的阿毛便是,我家公子是朱家四爷。”
  如此看来,毛骧应该是在为四皇子朱棣办事。常森暗道,也只有四皇子这个冷面杀神能够镇得住毛骧这把锋利的刀子。可是宫里头那么多御医在,四皇子接姚妙仪去做什么?
  常森觉得蹊跷,朱棣是宗人府的右宗正,自从上次在鸡鸣山招降了张玉这等北元大将立了大功之后,就没听说有什么其他建树,现在毛骧接姚大夫出门,莫非又在查什么案子不成?
  常森正思忖着,宋秀儿隐隐猜出常森的身份了,这个家丁阿毛一口一个“常家三爷”,这不就是王宁的结拜兄弟常森嘛。
  宋秀儿面上的殷勤之色全无,语气明显冷淡起来,“哦,原来是常公子。您不是请我们姚大夫看病,是又想要她帮忙说服王宁留在开平王府吧?”
  被道破了来意,常森有些讪讪的,“宋姑娘,那一次是我们常府下人不知礼数,委屈你和姚大夫,我们已经知错了。王宁重伤未愈,实在不易挪动。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的,如今连房子都找好了,坚持要搬家。”
  唉,怎么长的俊秀的男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宋秀儿立刻翻脸,“常三公子好没道理,王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单住有何不可?我们姚大夫是看病的,干嘛总是强行把她拉去当说客?不去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去。”
  没想到小佳人变脸如翻书,刀子嘴一刀刀的直戳人心,常森一时有些发懵。
  经常被宋秀儿各种数落排揎的朱五郎反而觉得好笑,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笑话。
  这时姚妙仪整理好了药箱出来了,因是要去湖心小筑看永平郡主,她往药箱里备了一些常用的安胎药材,为此多耽误了片刻。没想到出来一瞧,药铺里居然上演了“群英荟萃”。
  姚妙仪是个爽快人,说道:“常三爷,我要立刻外出一趟。你若是瞧病,就等我回来再细说;你若是请我当说客,那请您立刻回去吧,这活我不接。”
  常森不知天高地厚装作小卒混军营,建功立业半点没沾,反而断了骨头,是姚妙仪给他接骨疗伤,才避免残疾。常森深知姚屠夫的威名,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常森不敢勉强,忙说到:“姚大夫先去忙。”
  有朱五郎在大堂里当“镇店之宝”,姚妙仪相信常森也不敢翻什么大风浪。
  常森见姚妙仪肩上的药箱沉重,便大献殷勤,“我来替姚大夫搬箱子。”
  阿福忙出手接过了,说到:“不敢劳烦贵人动手,这样的粗活小的来做。”
  宋秀儿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乎都懒得看常森。常森觉得自己不受待见,意兴阑珊的离开了百和堂,刚一出门,就和一个正要进门的美丽少女打了个照面。
  惊鸿一瞥,顿时惊为天人!
  此女虽荆钗布衣,但长的极为标志。常森看的有些呆了,起了思慕之意,目光带着热意。
  被陌生男子这样盯着看,少女无奈的咬了咬唇,并不理常森,掀开门帘迈进了门槛。
  常森正要跟进,追问少女的姓名,却听见里头朱橚热情的说道:“王姑娘?你来了。外头冷,来,先烤烤火。”
  一听这话,常森就顿住了,此女居然和五皇子相识?这就不好办了。
  少女有些羞怯的说道:“我来给爹爹抓药的,他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朱橚将王姑娘引到火盆边,还熟练的用火钳从通红的木炭里扒拉出了两个烤芋头,小心翼翼的吹着细灰,剥开焦黑的皮,芋头的果肉已经烤的软绵绵,甜丝丝的,无需咀嚼,就能融化在唇齿之间,流芳持久不消。
  朱橚将剥开表皮的芋头放在自己的帕子里隔着热,递给王姑娘,“要不要蘸些白糖?”
  王姑娘双手接过,笑起来明眸皓齿,艳丽绝伦的能使雪地红梅蒙尘,“不用,烤出来的芋头别有一番天然的清香,蘸了白糖反而不美了。”
  原来这个王姑娘和五皇子……门外的常森猛地摇了摇头,此女虽美,但绝对碰不得。他倒不惧朱橚,只是他的亲哥哥朱棣委实难缠,连当小舅子的太子都对这个四皇子有所忌惮。
  唉,看来只能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柜台后的宋秀儿看见火盆边男女借芋头眉目传情的这一幕,心头无名火又起,顿时金刚怒目,气得银牙乱咬,却无处发作,只得将算盘打的炒豆似的噼里啪啦乱响。
  且说毛骧将姚妙仪送到八府塘湖心小筑,永平郡主正在花园的暖阁里懒懒的晒着太阳,姚妙仪给她把脉,右手完了换左手,最后收了脉枕,说道:“胎儿一切安好。安胎药可以暂时不服了。只是忧思伤肝,平日里郡主多宽宽心,保养身子为善。”
  “有什么好操心的,横竖我又不能离开这个小岛半步,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和豢养的金鱼差不多。”永平郡主冷冷一笑,往琉璃烧制的鱼缸里投喂了一小把鱼食,一群红色和黑色的锦鲤纷纷抢食,很是热闹。
  姚妙仪四顾无人,便低声说道:“郡主的事情,我已经禀告小明王,小明王说请您稍安勿躁,务必保下胎儿,将来必成大事。”
  永平郡主狐疑问道:“小明王有本事诈死逃出了朱元璋的算计,他就一点没有报复的意思?哼,是想扶持我的孩儿登上皇位,还是想自己取而代之,光复明教。空口无凭,我为何要相信你们?”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姚妙仪说道:“信与不信,全在郡主一念之间。朱元璋毁掉了明教,霸占了红巾军起义的果实,实乃沐猴而冠,所有明教成员、包括郡主您都清楚,小明王才是正统;你们张家被朱元璋灭族,你的郡马自杀殉国,连你也被强——”
  “住口!”永平郡主怒目而视。她何尝愿意委身那个沾染了张家鲜血的男人?可是又什么办法呢?死了一切都完了,活着还可能有一线希望。
  永平郡主摸了摸小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你胆子很大,敢用说出我一辈子最伤心绝望的事情。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向四殿下说你是明教叛党?”
  “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总有一天,明教会光复。”姚妙仪目光坚定,“我若是那等胆小怕事的,怎么会接近四皇子,成为他的心腹呢?郡主,我们面对同一个强大的敌人。倘若互不信任,各自为阵,迟早会被朱元璋分而除之。”
  永平郡主定定的看着姚妙仪,似乎在判断她是真心还是谎言。末了,突然展颜一笑,说道:“下一次来湖心小筑,我希望看见小明王的亲笔信函。在此之前,对我而言,你始终都是只是个大夫而已。”
  看来还是有所进展的,姚妙仪说道:“我会把话传给小明王。”
  至于那封书信,这种难题就交给朱棣的谋士们炮制吧,我倒要看看朱棣的本事,能够骗得过抱有戒心的永平郡主
  永平郡主话题一转,问道:“姚大夫也是苏州人?”
  姚妙仪说道:“正是。我们苏州百姓至今都感恩张家的福泽。”
  “吴王宫何在?”
  这个吴王宫,当然是指苏州张士诚的府邸了。朱元璋的潜邸吴王宫,已经赐给了第一功臣徐达,正是姚妙仪的亲爹,改名叫做瞻园。
  姚妙仪说道:“常遇春和徐达攻破苏州城当日就付之一炬了。”
  永平郡主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是谁烧的?”
  姚妙仪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杀将常遇春了。当天徐达和常遇春从两个城门攻进苏州城,常遇春一路屠城,徐达秋毫无犯,两路人马在城中相遇,徐达劝常遇春放下屠刀,常遇春答应了,没有屠城,只烧吴王宫泄愤。”
  永平郡主问道:“当时你和家人在何处?”
  姚妙仪说道:“徐达常遇春围攻苏州城之前,我们那条街的街坊领居都搬到乡下老宅里避难去了,躲过一劫。”
  永平郡主问道:“你的邻居?有没有一个叫做胡善围的?”
  姚妙仪在路上已经通过毛骧知道了胡善围到了湖心小筑的消息。她说道:“胡善围是我的手帕交,她如今在宫廷当女官,不过她并不知晓我的明教身份。”
  姚妙仪是存心撇清胡善围,希望胡善围远离这趟浑水,一旦搅合进来,脱身就难了。
  可是她时常有一种无力感,无论是王宁还是胡善围,似乎都被渐渐卷进去了权力的圈子……
  永平郡主上下打量着姚妙仪,屡次试探,这个少女都给她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应不应该相信她呢?
  永平郡主决定再观察一下,说道:“胡善围已经出宫,来到这里当我的女官。平日你和胡善围相隔九重宫阙,无法见面。我留你在小筑住几日,和手帕交好好叙旧如何?”
  姚妙仪大喜,说道:“求之不得,多谢郡主。”
  厨下,胡善围正在亲手用银挑子给郡主炖燕窝粥。
  “善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胡善围以为是幻觉,是啊,妙仪怎么可能来到皇上金屋藏娇的地方呢?她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继续挥着蒲扇熬粥。
  “善围。”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胡善围顿住了。她放下蒲扇,缓缓回头,看见姚妙仪站在门口,或许是逆光的原因,姚妙仪全身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闪闪发亮。
  胡善围眼睛润湿了,她眨了眨眼,将泪光逼退,换上笑颜,“妙仪,你来了呀,我给你做酥油泡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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