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崔寄梦听清了,但不敢相信,绷直了身子,“殿下您说什么?”
  长公主想起当年宴上谢清芫怪异的面色,疑虑越发的深,但一看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易碎的琉璃般,不忍让她为此烦忧,遂摆了摆手,“没什么,胡诌罢了。”
  ……
  如今夜深人静,崔寄梦得以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长公主定是知道些什么,因为她说胡诌时,显然面露不忍。
  会不会她阿娘当年真是有苦衷的?
  她决计过后找机会再问问。
  而采月看主子困扰,便关心询问。
  “没什么。”崔寄梦按下猜测,继而兴冲冲地和采月说起长公主。
  “什么,王姑娘竟是长公主?!”
  采月见过真人,实在想不到那竟是大公子生母,震惊之余也为崔寄梦高兴,“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小姐平日怕添麻烦,那些宴会能推就推,根本没机会结识人,能得长公主青睐,在外也多一分底气。”
  崔寄梦倒没想着狐假虎威,她在发愁,长公主还是喜欢听她叫姐姐,但想起谢泠舟说这不合礼制,不免两面为难。
  她和采月说起此事:“我和大表兄才是平辈,叫殿下姐姐多少有些怪。”
  不料采月听了,反调笑说:“婢子倒觉得挺好,小姐那么怕大公子,这样称呼,大少爷便成了小姐的大侄子了,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怕他了?”
  崔寄梦正饮水,闻言被呛到了。
  采月忙帮她抚顺着后背,一时内疚不已,小姐那么怕大公子,她竟还敢开她和大公子的玩笑?
  崔寄梦清了清涩痛的嗓子眼,边咳着边艰难出声:“殿下是皇族,不可冒犯,这种话……咳咳,说出去是要杀头的。”
  一句话吓得采月忙捂住脑袋。
  而她毕竟年轻,面上一本正经,吓唬完采月后,自己却窃窃欣喜。
  深夜,月明星稀,万物陷入梦乡。
  崔寄梦回到了琴馆的琴室里,桌上有一把上好的古琴,角落里,烟雾似身着白纱的神女,从香炉中轻姿漫舞着溢出。
  她坐在琴桌前,正学着奏广陵散,刚开了个头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
  意识突然飘到了半空,崔寄梦这才发觉,原来她坐在是大表兄怀里。
  他把她朝前抱着,双臂在她身前交叉,像抱孩子一般的姿势,正与她侧脸相贴,动作亲昵,语气却充满压迫感。
  “又弹错了,你师父怎么教的?”
  崔寄梦怕得缩起脖子,语气怯生生的,话却很大逆不道:“……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教错,我能跟着学错?”
  “胆子挺大。”
  谢泠舟低低笑了声,环着她的手忽然一转,掐住腰肢将她按倒在膝上。
  崔寄伏着他的膝盖,低低娇声惊呼。
  夜很静。
  只偶尔听到窗外草丛里蟋蟀鸣叫。
  屋内传来重重一声叹息,崔寄梦方从梦中惊醒,心口怦怦直跳,她长舒一口气,尔后望着被月光渗入的窗纸,一时羞愤难忍,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小时候祖母那般严厉,但即便是犯了大错,她也没有被打过。
  只是时常见到府里一位婶婶那般教训过孙子。三四岁的小男孩,因太过顽劣,被大人按在膝盖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打。
  可……可她十七了!
  怎么能那样打她!
  梦中情绪尚还残存,崔寄梦止不住委屈,气不过,用力捶了捶枕头。
  随即摘星匆匆的脚步声近了,话音里还有睡意,“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
  小姐嘴上说没事,看着却气咻咻的,好在没有被惊吓到的迹象,摘星放下心来,笑着问:“小姐又梦到什么啦?”
  崔寄梦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半羞半恼地咕哝:“梦到被那严厉的夫子打了,不碍事……你快睡去吧。”
  摘星抿嘴一笑,她还记得小姐早年间在书院被夫子训斥写字像狗扒似的,明面上乖巧认错,晚上做梦却说起梦话:“您才是狗,不!您是千年的鲶鱼精!”
  那时的小姐尚有几分灵动,可惜自打老夫人去后,那个乖巧之下藏着狡黠的姑娘,一夜之间变得端庄稳重,一个人在崔家守了三年孝,到谢府后更是知礼本分。
  大概只有做梦的时候才敢放松,做个无忧无虑少女,摘星揉着惺忪睡眼感慨着。
  然而只有崔寄梦自己清楚,自从落水后,尤其是上次在假山撞到大表兄后,便是梦里,她也无法放松。
  往常做梦过后,对于大表兄,崔寄梦都是愧疚的,但这次不全是。迷迷糊糊间,想起白日里谢泠舟堵住她的路,让她万分窘迫,“新仇旧恨”齐齐在梦里报了。
  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谢泠舟就在对面,还是那个不可亵渎的冰山美人,澹然问:“表妹为何生气?”
  梦里崔寄梦如愿当了一回清冷佳人,冷冷扫过他脸上,“殿下既与我以姐妹相称,你也该改口了,好侄儿。”
  而谢泠舟还是谢泠舟,便是在她的梦里,也有法子治她,他把她抱了过来,手打着圈儿轻抚被他打红的地方。
  同时诚恳地低头认错:“是侄儿礼节不周,姨母莫要怪罪。”
  修长的手往前,再往上,没到指根,他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附耳低语:“您真要做我的姨母?你我像现在这样,是会被沉塘的。”
  一句话吓得崔寄梦惊醒了,后怕地摸了摸额头,竟冒了冷汗。
  黑暗中,她长长叹息。
  睡前她喝过安神药了啊,近一个月未梦到他,她以为自己生活恢复宁静了,怎的从昨夜那个梦开始,又来了?
  倒也不是只做关于大表兄的梦,她梦到过祖母、阿娘、阿辞哥哥,甚至还有二表兄,师父,可那些梦都很正常。
  唯独大表兄,每次梦到他都是些暧昧失控的片段,甚至有好几次让她至今难以启齿,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崔寄梦不禁心中一惊。
  莫非她……喜欢上了大表兄?
  不对,大表兄冰冷冷的人,她一见到他就又敬又怕,哪还敢胡思乱想?
  况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二表兄的。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二表兄更适合她,她该喜欢二表兄。至于大表兄,兴许只是因为他的清冷孤绝,她才会多有留意。
  记起白日里长公主殿下提到师父时说的话,“我缠着你那师父,不是为了让他爱上我,是觉得他还不错,想爱上他。”
  现下琢磨此话,崔寄梦品出些深意来,长公主是觉得师父很好,但又暂时没喜欢上他,因而要多与他相处,好日久生情?
  无论如何,殿下比她多活二十年,她选择那样做,兴许那个法子可行。
  *
  谢泠屿近期在军中崭露头角,调到中领军麾下任禁军校尉。
  少年志在功名,每日早出晚归,等忙完一阵后,已到了七月半,谢府草木葳蕤,一派峥嵘。
  谢泠屿先去见了母亲,崔寄梦也在,正跟着王氏学女工活。
  他年底才满十八,虽盼着早日娶表妹进门,但还未能把成婚和成家划为一码事,成婚嘛,娶了表妹就成。
  至于成家,家中有母亲操持,他不必管。但此时见表妹和母亲相谈甚欢,谢泠屿遽然有了已成家的错觉。
  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汗的衣衫,悄然回到自个院里迅速沐浴换衣。
  又过了会,王氏停下绣活,趁着回屋喝水的功夫,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谢迎鸢母女俩平日都很随性,但外甥女内敛乖顺,怕吓着她,更怕显得自己没个长辈的样,只能跟着端庄,说话都刻意捏着嗓子。
  一上午下来,真真累坏了。
  王氏塌下背,感慨自己终究没有端庄的天分,索性不装了,大喇喇走出房门,看到久未归来的儿子,捉裙快步上前,“我儿,最近可是很辛苦?哎哟瞧瞧,黑了瘦了。”
  母子寒暄后,谢泠屿按捺不住,转向一直安静的崔寄梦,有些心疼:“表妹也瘦了。”
  王氏怅然若失,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不然,儿子娶了媳妇,也好不到哪儿!她哭笑不得退了出去,让两位小年轻说话。
  四周无人,谢泠屿把崔寄梦拉到一边,“表妹,可想我了?”
  直来直去的话叫崔寄梦赧然,谢泠屿最喜欢她这羞羞怯怯的模样,亲近之意更甚,“不久是中秋,城中这会已经有灯会了,一会我带表妹还有阿鸢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崔寄梦想起先前长公主殿下的话,过去几日她刻意避着大表兄,果然再未梦过他,说不定多和二表兄接触,就能转移注意力,便应下来。
  黄昏时。
  谢泠屿带着崔寄梦和用于掩人耳目的妹妹,来到京陵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条街是京中最热闹但最不挑人的一条,卖各种物件吃食的小摊挤满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
  崔寄梦馋虫大动,唤采月买了些风味吃食,在车上和表兄表姐分食。
  谢迎鸢起初迟迟不敢下口,尝过一口后,就欲罢不能了,“我说怎么表妹也和飞雁表妹一样,净喜欢这些街边吃食,原来是真的好吃!”
  “咳咳。”兄长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在表妹跟前提王飞雁不大好。其实两位表妹她都喜欢,怪就怪她这好哥哥!
  否则说不定三个女孩子还能一起玩,她气不过,瞪了谢泠屿一眼。
  崔寄梦捕捉到兄妹两的眼神交流,一时也尴尬,只好故作不知,小口小口地认真吃东西。
  谢泠屿望向对面的街道。
  那条街虽酒肆乐馆林立,却要安静许多,只因那多是达官贵人涉足,少了些平易近人的热闹。
  但安静的去处,兴许更适合表妹,便道:“对面乐馆上了些新曲目,表妹喜欢音律,不如去瞧瞧?”
  三人去了乐馆,正巧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迎面过来,看到躲在谢泠屿身后的姑娘,笑得暧昧。
  这其中有去过辞春宴的,认出来是崔寄梦,想起那是贵妃和长公主都称赞过的人,收起轻浮朝她见礼。
  崔寄梦逐一还礼,让对方颇为受用,拍了拍谢泠屿肩膀,“你小子真是走运,只是有人要伤心喽!”
  谢泠屿乜了他一眼,拉过崔寄梦,“这人一贯不会说话,别理他!”
  而那公子目送谢泠屿携佳人离去,挑眉笑笑,唤来乐馆的掌柜,塞给对方一大锭银子,朝着谢泠屿的雅间努努嘴,“喏,把筎月姑娘派去那间,但别说是我吩咐的啊!”
  掌柜收下银子,高兴应下。
  这厢三人进了雅间,雅间里有小窗对着楼下,能看见戏台子。
  谢迎鸢一心看戏,谢泠屿点了些吃食茶点,还有大闸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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