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那双总是闪躲的眸子终于敢直视他一回,谢泠舟眸光微动,伸出手揉了揉她发顶:“好孩子,这是我分内之事。”
  他很自然,崔寄梦竟不觉有异,只觉得像是一位好兄长在关心妹妹。
  马车驶离闹市,经过一段窄路,忽然猛一颠簸,崔寄梦被大力撞向对面。
  “啊……”崔寄梦惊呼。
  幸好谢泠舟及时伸手接住了她,可她的唇却直直撞上谢泠舟的下巴。
  崔寄梦惶然瞪大了眼,猛一往后仰头避开,可大表兄以为她这是没扶稳要摔倒,扶着她后脑勺的手用力把她按回来。
  比撞上他下巴更难堪的事发生了。
  她撞上了他的唇……
  两个人都始料未及,惊讶得忘了抿紧嘴,双唇就这样毫无阻隔地嵌合,如同榫卯严丝合缝,连牙齿都相互磕上了。
  好痛……
  那一刹,崔寄梦眼底冒出泪花。
  不仅仅是痛,更是因为错愕,虽说在梦里,他的唇无所不在,更过分的也有过,可那毕竟是梦,并不作数。
  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和大表兄如此亲密,崔寄梦僵住了,身子纹丝不动。
  她就这样愣愣地,以这样近的距离,怔怔瞪着眼与谢泠舟对视。
  鼻尖都快顶到一起了。
  大表兄似乎也很错愕,扶着她后脑勺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却在无意中把崔寄梦按得离他更贴近了。
  这……!
  崔寄梦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像往常吃惊时那样,习惯性地张了张嘴唇,可她忘了自己如今正和大表兄唇齿相贴,她这一动……
  好像二人是有意在接吻。
  更糟的是,她清楚地看到,谢泠舟瞳孔猛地缩了缩,也和她一样下意识地要闭上嘴,却忘了二人的处境。
  同样的错,两人都犯了一次,只不同的是,崔寄梦是吓呆后无意识的。
  但谢泠舟不是,他很清醒。
  和梦里一样的情形,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软得不可思议,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就这样与她对视着,将错就错,明晃晃地再次动了动唇。
  就在他打算按住她后脑勺继续索取时,崔寄梦眼角倏然流下一行泪。
  谢泠舟神智回笼,意识到这并非是梦里,对她这样保守谨慎的姑娘来说,与他在无意中亲吻已是要命的大事。
  他松开了她的后脑勺,但另一只手依旧放在她肩头,哑声道:“失礼了。”
  崔寄梦还在愕然间,杏眸含泪,无措地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怎么会这样……
  她这算是和大表兄,接吻了?
  唇上似乎沾染了他的气息,牙齿也在隐隐作痛,有些麻。
  可是接吻不是男女两情相悦才会做的事么,她和大表兄只是表兄妹,只是不留神磕碰到了,一切还可以挽回。
  他应当不会因此怪罪她。
  崔寄梦倏地清醒过来,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见大表兄垂着眸在走神,手仍扶在她肩头,神色如常,耳根却发红。
  他会不会是生气了?
  崔寄梦含着泪道歉:“对不起……表兄,我……我不是有意的。”
  声音跟细丝一样,带着哭腔。
  她挣扎着要离开,随即感觉谢泠舟稳住她肩头的手用力收紧,她衣襟也随着他的力度略微移了位,露出玉坠的绳子。
  谢泠舟醒过神,要错开目光,但就像有一根线牵引着要他看向那里,即便他没看,仅凭梦里的回忆,也能想象到那玉坠被挤在中间的模样,随着马车颠簸来回磨蹭,与梦里别的时刻重叠。
  有个疯狂的念头。
  梦里大都是在佛堂和卧房,马车倒未曾有过,他很好奇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头埋在他颈窝,不敢面对……
  可她的肩头在抖。
  时机尚未成熟,此时唐突只会吓跑她,谢泠舟松开手,又是云淡风轻正人君子模样,仿佛方才一切都不算什么:“是我没扶好你,表妹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表兄。”崔寄梦脑子里一团乱糊,迅速坐回原处,不必猜也知道她这会脸一定红得跟熟虾一样。
  后来一路上她都不敢抬头。
  下马车前,沉默了一路的谢泠舟忽然嘱咐她,“此事应快刀斩乱麻,回去后尽快查查皎梨院可有这么一号人。”
  “好……”崔寄梦垂着脸点头。
  实在太胆小了,跟琉璃瓶一样小心捧着都怕碎,谢泠舟只得温声宽慰:“别多想,那不过是寻常事。”
  有了他这句话,崔寄梦心里的内疚便少了大半,安慰自己不过是意外。
  且方才经大表兄提醒,她全副心思又放在了阿娘的事上,回到皎梨院后,崔寄梦立马找了管事嬷嬷询问。
  嬷嬷思忖一番,无奈摇头,“皎梨院的婢女都生得出众,没有细眉细眼还生得黑黄的,小姐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就是偶然听外祖母聊起当年阿娘的事,大概是外祖母记错了。”
  可惜询问后徒劳无功,崔寄梦只能寄希望于谢泠舟,以至于梦里都惦记着。
  二人仍在车上,谢泠舟忽然说:“查到一个可疑之人。”
  崔寄梦大喜过望,他却迟迟不往下说,反问:“表妹想空手套白狼?”
  “那……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她其实猜到了,却不敢直说。
  谢泠舟淡淡看她:“凑近些。”
  崔寄梦凑了过去,他的手扶上她的腰,低声问:“表妹能给什么?”
  她定定看着他,有个荒唐冲动的想法,这是在梦里,表兄不会怪她。
  于是凑了过去,猎物向豺狼自我献祭一般,轻轻贴上他的唇。
  可没一会,猎物反过来按住了豺狼,濒临干枯的藤蔓,用尽全力缠住粗壮古松,贪婪地从中攫取生命力。
  次日清晨,崔寄梦睁开眼。
  外头采月和摘星在轻手轻脚地忙碌着,准备着侍奉她起床。
  崔寄梦手在榻上摸索了会,脸一阵潮红:“采月,给我拿杯水……”
  要命,声音也像被浸湿了。
  “小姐喝水前,不妨先漱个口吧。”采月端过来一杯水,看到一只柔软玉臂从帐中伸出,她竟想起酥软一词。
  小姐真美,仅仅伸个手都能叫人浮想联翩,女子看了尚且心动,换做二少爷,还指不定如何呢。
  可得护好小姐,她暗想着。
  接着崔寄梦接过茶盏时,采月竟觉得她的手好像软得在发抖,想起昨夜听到她说的梦话,更是哭笑不得。
  她还记得崔寄梦幼时那些糗事,每次小姐梦到被夫子打,醒来都会吓哭,边哭边比划着说:“那戒尺那么粗,那么长,简直比祖母的拐杖还可怕!”
  叫人心疼又想笑,采月笑着摇了摇头:“小姐昨夜又梦到被夫子用戒尺打啦?这回岂不是比胳膊还大个?”
  纱帐里的人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嗯了声:“我昨夜说了什么梦话?”
  “记不清了,只记得您在讨饶,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说什么够了么、放过我吧、求您了,一猜便是梦到夫子了。”
  崔寄梦蹙眉,戒尺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一狠心,故意把温热茶水倒在腿上,轻轻呀了一声:“采月姐姐,我不小心把茶水扣床上了……”
  语气还挺轻松,好像水洒了反而解决了什么大烦恼般,采月又笑了:“不碍事,小姐起来吧,婢子来收拾。”
  她掀开帘子,见崔寄梦涨红了脸,手指圈着自己的细腕,似在丈量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我的好小姐哟,快起来吧,现在没有什么夫子了。”
  到前院请安时,谢泠舟没来。
  崔寄梦松了口气,请过安往回走,在假山附近撞见一位似曾相识的少年。
  少年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压低声说:“公子在佛堂等您。”
  鬼鬼祟祟的,好像她和大表兄是私会般,崔寄梦故作坦然:“多谢小哥。”
  忐忑地到了佛堂,书房的门大敞着等她,谢泠舟正提笔写东西,见她进来搁下笔:“查到一个可疑之人,不过。”
  他顿住了,崔寄梦亦顿住了,呆呆立在书案前,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梦中车帘摇晃,她一直哭着求他,谢泠舟却咬着牙:“不够。”
  可虽然这话是他说的,醒来后她却有同样的感受,想索取更多。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在大表兄跟前回想梦境,甚至开始迷恋梦里他同她做的荒唐事,这实在罪过,崔寄梦强行抽回思绪。
  而后在她狂乱的心跳声里,听到谢泠舟说:“与当年姑母的贴身侍婢很像,那侍婢名朱兰,除了肤色黑黄细眉细眼,其余都对得上。”
  崔寄梦大大舒气,不仅因为事情有了眉目,更因为大表兄没有说出和梦里一样的话,和她索要报酬。
  谢泠舟又道:“明日我还有别的事,后日上午在琴馆等我,待我忙完接你一道去,切记,不可擅自行动。”
  “我一定准时到。”崔寄梦欣然答应,埋头朝他道谢,“多谢表兄!”
  她不敢抬头,因而未发觉谢泠舟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情愫。
  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表妹睫毛纤长微翘,每当她紧张时,长睫便会不住轻颤,真像扇动的蝶翼。
  昨夜梦里,亦是如此。
  只是昨夜的梦与从前不同,是他做的没错,但似乎与她也有关。
  莫非当他们同时做梦时,若对方也有意识,可以干涉另一个人的梦?
  但也只是他的猜测。
  思及此,谢泠舟眉峰微挑,语调很慢,似漫不经心,听来却又令人觉得相当意味深长:“仅仅是多谢?”
  “就没有别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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