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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野人之妻③

  “找不到?”
  惨淡月光将赵煊的脸照得晦暗不明, 他立在院中, 看着前来禀告的人, 眼神泛着寒光, “一个孕妇带着一个孩子, 你们这帮人居然找不到!”
  她并不是没有逃过, 可以她那点伎俩, 没走多远就被他找回来。现在又多了一个赵泓,她该清楚她插翅难飞。她并不是一个贞烈之人,这段日子她对他虽有抵触, 却比刚开始要好得多。只是没有想到,她真的敢跑!
  何朝恩上前,低声说道:“方才有人来禀, 薛战亲自来了清州, 主子您看……”皇后失踪,帝王并未遮掩, 立刻就开始寻人。而赵煊带着人, 自晋城到清州, 而后再往塞外。只要到了塞外, 便是帝王想要找人, 也是非常困难的。
  按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何况是向薛战这般初登大宝的帝王,却没想到, 他竟秘密来了清州, 亲自找人。
  清州已不宜久留。
  赵煊当然明白何朝恩的意思。而现在,赵煊看着何朝恩这张脸,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她若想要逃,绝非易事,除非暗中有人相助……可是她又是何朝恩亲自带出来的。赵煊轻轻皱眉,淡淡道:“本王知道了。”
  ……
  萧鱼没想到何朝恩会放过她。待何朝恩和赵煊的人离开后,就立刻动身。她带着赵泓沿着小路走了很久,肚子越来越疼,后来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然后是现在……
  此刻萧鱼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粗布被褥,虽粗糙,却洗得干干净净,身侧躺着赵泓,紧紧挨着她睡觉。萧鱼自被中慢慢坐了起来,一双眼睛打量着屋内。她先前与那蛮汉去过乡间下地,这种房子也住过,简单的架子床,非常普通的木材,轻轻垂落的青色床帐。
  掀起床帐看了出去,便见屋中装饰简单,却整理的非常整洁。窗户是紧紧掩着的,搁了一个土陶花瓶,里面插了几枝新鲜花卉,颜色素净,连萧鱼也叫不出名字来。
  身上衣物整整齐齐,萧鱼掀起被子下榻,欲穿鞋,却发现塌下并未她的鞋子。只有一双浅杏色的软底睡鞋,鞋面儿上绣着雅致的兰花,栩栩如生。
  “醒了。”
  一个声音蓦然传了过来。萧鱼抬起头,就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一身杏白色的褙子,领口和衣袖处绣着兰花,身姿纤细,头发梳了个简单的纂儿,打扮素净,只插了支木簪,连耳坠都未曾佩戴。她的手里提着一双精致绣鞋,轻轻巧巧的搁到萧鱼脚下,与她说:“鞋子上沾了泥,就给你擦了擦,现在可以穿了。”
  萧鱼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姨母。”
  是薛战的姨母薛氏!
  当初她在宫中不过住了几日,很快就离开晋城。薛战没和她说她去了哪里,萧鱼也就没有多问。原来……她竟在清州吗?
  萧鱼初醒时还胆战心惊,就怕遇到歹人,现在看到薛氏,虽说先前在宫里,她和薛氏相处的并不好,可她总归是薛战的亲姨母。一时萧鱼终于放心,眼眶都红了,低头看了看脚边薛氏给她擦过的鞋子,的确是干干净净。
  萧鱼就忙感激道:“谢谢您。”
  这会儿萧鱼打扮的并不像宫里那般华丽贵气,她颜色鲜嫩,年轻明媚,玉嫩肌肤赛雪欺霜,乌溜溜的大眼望着你,好像她做了令她非常感动的事情。薛氏是不太喜欢萧家女儿的,跟何况是萧鱼这个两朝为后的。可是再不喜欢,她都已经是薛战妻子,更何况……
  薛氏说:“你腹中孩儿也无碍,不用担心。”
  萧鱼点点头,心里很踏实。孩子有没有事,其实她这个当母亲的能感觉出来。
  之后薛氏出去,大概是去了趟厨房,再进来时,给她端来了一碗鸡蛋面。
  热腾腾的面条,点缀嫩绿青菜和煎得金黄的鸡蛋。薛氏将面搁在桌上,说:“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在战儿来接你之前,就先凑活着吃吧。”
  她能听得出薛氏的语气不太友善。事实上,萧鱼也的确不习惯这样的粗茶淡饭,可现在她是真的饿了,而且这面看上去也挺好吃的。萧鱼接过筷子,低头就开始吃面,一张俏脸被热气氤氲得蒙上了一层雾气,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处境,这吃起东西来依旧是小口小口的,非常讲究,是一股骨子里的贵族做派。
  薛氏看着皱了皱眉头。
  见她吃得香,瞧着有些孩子气,很快这眉眼就慢慢舒展开。
  ……
  薛氏住的地方的确简陋,不过院前有颗大枣树,现下结满枣儿,萧鱼就带赵泓去打枣。
  拿着竹竿站在枣树下,将树上的枣儿打下来,那颗颗饱满的枣簌簌落下,就砸到赵泓的小脑袋上。他将衣服弄成兜,一手兜着,一手弯腰捡枣,捡了个枣子,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就往嘴里送,嘎嘣脆。
  打了些枣子,萧鱼将竹竿搁到一旁休息。
  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小院。墙角下放着一盆盆盛开的菊花,雪色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鹅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瑶台玉凤乃是菊花中佳品,出现在这乡野间,倒是有些稀罕。萧鱼转过头,便能看到在厨房忙活的薛氏身影。薛战已经九五之尊,她是薛战唯一的亲人,却选择离开晋城,待在这种穷乡僻壤过清苦日子。
  “娘亲。”
  赵泓声音脆脆的叫她。在赵煊那里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看上去怯怯的,现在出来了,他的脸上就堆满了笑容。现在还从兜里找出一颗最大的枣,抬着小胳膊给萧鱼,“娘亲吃。”
  饱满通红的大枣,萧鱼接过,也没有多少讲究,大概是跟着那蛮汉久了,在衣服上擦了几下,便咬了一口。
  清脆的枣,在牙齿咬下的时候,仿佛就一下裂开,丝丝缕缕的甜意离开在舌尖蔓延开。萧鱼眉眼弯弯。
  紧接着,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着这边传了过来。
  萧鱼将口中枣核吐了出来,转过身,朝着院门看去。外面芳草萋萋,有一匹棕色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男子雄姿勃勃,英俊无双……到了院前,他勒紧缰绳,马儿前提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霎时尘土飞扬。
  马上之人翻身下来,疾步走了进来。站在院门处,脚步顿了几下,而后立刻上前。
  薛战抬起手臂,重重把她揽到怀里,低头,侧脸与她的贴在一起,声音沙哑道:“年年。”
  脸贴着男人坚硬的胸膛,她被他强壮有力的双臂紧紧抱在怀里。萧鱼有些恍惚,反应过来才缓缓将双手抬起,用力抱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想笑,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她颤着声轻轻的说:“薛战……我害怕。”
  被何朝恩抓走的时候,她没有哭;被赵煊禁锢的时候,她没有哭;在路上逃跑,害怕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现在他来接她了,安全了,她却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她很害怕。她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就怕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薛战察觉到她哭了,眼泪在他胸前晕染开来,一大片,似是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心都疼起来了。薛战将她松开一些,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就用手给她擦。
  最后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柔声道:“不怕了,有我在……不怕了。”
  萧鱼吸了吸鼻子,抬眼看他,点头道:“嗯。”
  复又将她抱紧,薛战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闭了闭眼睛。等她哭完了,才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带她进了屋。
  ……
  薛战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而跟随他一并过来的侍卫虽马不停蹄,却也不及帝王御骑,过了一会儿才抵达。
  今晚在此暂住。薛战这一路都未曾沐浴,特意出去梳洗一番,很快又匆匆回了屋内。简朴的农家卧房,薛战轻手轻脚进来,将门合上,才缓步走到榻边。
  看她盖着被子已经熟睡,乌发黛眉,雪肤花颜,只是眉头还轻轻蹙着。薛战站着静静看了一会儿,抬手,去触碰她的脸。
  他的手刚碰到她,她的眼睛便忽然睁开,身子一颤,紧接着往里缩。
  一副完全防备的样子。
  薛战的心紧了紧,心中怒海翻滚,却不想吓着她,遂坐下,声音温和道:“年年,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萧鱼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再看到是薛战的脸,更是立刻就踏实了。她望着他的眉眼,眼睛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薛战和她四目相对,捉起她的手,又白又嫩,小小的一双,似是天生娇贵,就给该人娇宠着。凑到嘴边亲了一口,而后薛战脱了外衣上榻,把她的身子抱起,让她睡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与她说:“早些睡,其他的事情,等你睡醒了再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年年,别害怕。”
  他的怀抱温暖踏实,萧鱼当然不害怕。想起那赵煊,那段日子,她睡觉都不踏实。
  萧鱼攥着他的衣角,男人的身体炙热,冰凉的四肢很快就被他捂得暖烘烘的。萧鱼觉得很舒服,渐渐有了些许睡意,可想到他就这样来清州了……萧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说:“你就这里过来,那朝政怎么办?”
  薛战的声音浑厚,很是自然道:“有郭安泰在,你放心便是。”他捏了捏她的脸,看上去瘦了很多。就算不知道怎么办,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什么都不及她重要。
  萧鱼是相信他的,何况现在他来都来了,说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她是皇后,在理智上,她大概希望他以国事为先,不想他做出冲动之事;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她是他的妻子,腹中有他的孩子,她被人带走了,她是希望他来找她的。她需要他。他满足了她作为女人的虚荣,让她很踏实。
  其实啊,她根本就不是当什么贤后的料。
  长夜漫漫,薛战就抱着她,什么也没有做。这样和谐而平静的相处,与他们而言,好像很少。即使在最亲近的时候,她都对他存着防备和偏见,而他也未曾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其实人的一生很短的,防备着算计着度日,真的很累很累。
  萧鱼睁着眼睛,望着他的侧脸,将环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一些,和他贴得更近,然后低低的说:“薛战……”
  “嗯。”薛战也低头看她。
  萧鱼就轻轻的笑:“我想听曲儿。”
  现在……薛战想了想,预备起身,说:“我这就出去吩咐。”虽然有些晚,可是她想听,那就让她听吧。不知道这村里有没有,没有的话,就让卢希忠去镇上找。要快些,早些听完,她就能早点睡。
  萧鱼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许他起来。薛战转头看去。
  见她一双明亮眼睛含笑看着自己,认真的说:“我要听你唱。”
  听他唱曲儿?薛战这些年,学得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兵法谋略,却是很少接触那些个文雅乐器之事。这曲儿,当然也是不擅长的。薛战张了张嘴,想说不会,待瞧着她期待的眼睛,心一下子就软了。
  于是将她的身子压下,说:“那赶紧躺好。”
  “嗯!”萧鱼欢喜的往他的怀里躺。而后便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曲儿。
  他的嗓音浑厚,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现在唱得着曲儿,音调奇怪,这词儿也奇怪,似是民间歌谣,被他唱得,说不出的怪异味道来。
  薛战哼得乡间种地时庄稼汉唱的民谣,粗俗直白的词,平日他不太注意这些,所以这些词也未记全,凭着记忆随意哼的。
  哼了一半,就低头去看臂弯里靠着的人,轻轻的问:“好听吗?”
  萧鱼摇头,咯咯直笑,直接道:“不好听。”太难听了。他还是适合骑马射箭,哼曲儿实在是不适合。
  不好听,可是她在笑。薛战接着问:“那我还要唱吗?”
  萧鱼眼睛弯弯,笑着嗯嗯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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