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两难
“小姐，小姐你醒醒，小姐……小姐！”
顾淮夜加快步伐赶到房中，只见床上血迹斑斑，血水正顺着被褥一点一点往下淌，即便香月俯下身子死命按着床上那人的手腕也无济于事。
香月扯破喉咙大叫，声音几乎接近嘶哑，只可惜这个时候正是将士们操练的时刻，平日里顶班看护玉城的昊阳也只有晌午过后才会回来，侍从们大约是帮忙准备餐饭去了。
这么要命的时刻玉城身边竟然只有香月可以指望，但香月偏偏又不会医术。
看见床下一摊血水，顾淮夜心中一惊，丢下餐盘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窗前。顾淮夜一把推开香月，伸出两指分别点了玉城胳膊和胸口的几个穴道，这才堪堪止住了血。
顾淮夜将满是鲜血的手向香月一滩，面无表情道：“拿我的药箱来。”
香月哭着哆哆嗦嗦将药箱递过去，只见顾淮夜手脚娴熟的清理伤口，缝合，然后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仿佛重复过千百次一般熟练，香月看得几乎傻了眼，直到顾淮夜拿袖口抹了汗站起身，香月才想起来跟顾淮夜说一声谢谢。
“怎么回事，她这是要自杀吗……”
香月抽泣着说，“小姐从昨晚开始便发起了高烧，口中一直念着她好累，要走……要走。我用冷毛巾帮她擦拭了身体，温度一点点降下来了……我以为小姐只是高烧引起的梦魇，退了烧就没事了……可是今早……今早……”
顾淮夜皱了皱眉，心想大约是这些日子自己心急将玉城折腾的太狠，才让她连说梦话都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自己。
顾淮夜道：“说梦话也就罢了，怎么会突然伤到她自己？”
香月摇摇头，指了指窗下的匕首说，“我本想一早叫小姐起来梳妆，等慕容公子送早点来的。可是当我打开房门……就发现小姐已经……已经……”
香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小姐出了那么多血，我拼命按住伤口，可是血怎么也止不住……慕容公子，我家小姐流了那么多血，不会……不会……”
说着，香月哽咽着将下半截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仿佛自己说出来就会变成现实一般。
“不会的，有我在，你家小姐会没事的。”
顾淮夜怕玉城再弄伤自己，干脆陪着香月一起等玉城醒来。
香月哭累了终于止住眼泪，睁着哭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问顾淮夜：“对了慕容公子，我家小姐前些天总念叨，说我家老爷跟夫人哪儿去了，怎么还没消息。慕容公子，你派出去的人可又再打听到什么？”
顾淮夜点点头，正色道：“人已经派出去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都城那边战事吃紧，我即便派人出去寻找，途中也需要提防联军的探子。而且现在都城被围，想要再次进城恐怕是难上加难。”
香月低下头，仿佛在比较衡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鼓气。终于香月抬起头攥着袖口道：“慕容公子，香月又一事相求。”
“好，你说，我尽力办就是。”
“我……我想替我家小姐求求你，求你尽快帮我们找到老爷跟夫人吧。就算……就算找不回来，哪怕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都好……小姐她自小就被老爷夫人当掌上珍珠一般宠着……又有上官世子疼爱。可是，可是眼下老爷夫人生死未卜，上官世子虽许下婚约，却一走之后迟迟未有消息……小姐因为这些事倍受打击。而且自从我们来了这里，小姐就只剩下香月一个亲人了。”
香月说着又红了眼角，她摸了摸眼泪说，“慕容公子，倘若……倘若哪日香月也遇到不测，还请慕容公子替香月，阿不……替我们慕容府上下，替上官世子好好将小姐保护周全。”
顾淮夜听到上官枫溪这几个字，拳头略略攥紧了几分，可表面上仍然露出十分关心的神态。
香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顾淮夜听。
“慕容公子，你知道为什么小姐取名叫君汐吗？”
顾淮夜摇摇头：“不知道……你说来听听吧。”
“因为老爷和夫人一生不图小姐嫁入帝王家，不图小姐享一世富贵荣华，他们只求小姐寻得如意郎君，幸福与快乐如同每日的潮水，可以准时到达……”
顾淮夜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君汐……君汐……原来是这个意思。”
香月平复了一下情绪，正色道：“慕容公子，香月还有一事想如实向你说来。”
顾淮夜点点头，示意香月继续说下去。
香月道：“不瞒公子，上官世子是曾与我们慕容府有过婚约。但自从上官世子上次离开，说是要去北疆大营与英侯汇合，但是这一走便音信全无……眼下瑾奕国危难在即，上官世子和英侯不知是死是活……香月是小姐捡回来的，又服侍小姐多年，看待小姐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香月直至今日都清清楚楚记得，小姐每一个思念上官世子的夜晚，记得她每一次为世子流泪……”
香月想着玉城流泪时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官世子究竟是真的失踪了还是另遇良人，不肯再将我们小姐娶回家为妻，香月不曾知道。”
香月抬起头，十分郑重的看着顾淮夜，一字一句道：“但香月知道，慕容公子是真的在乎我家小姐的安危，并几次救小姐于危难……”
顾淮夜闻言不由得又向床上望了一眼。只见玉城眉头紧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不知道又在做着什么噩梦……
是自己最近给玉城用药过于频繁的缘故吗？还是自己最近将她逼得太紧，累得太狠，让玉城彻底崩溃，以至于不惜伤害自己身体也想逃避自己。
顾淮夜心中一阵隐隐作痛，原来千算万算还是自己疏漏了。顾淮夜能预想到的最坏情况，无非是玉城会再次讨厌自己甚至不理自己，而他需要花更大的精力将她重新挽回。
顾淮夜并没想过，玉城会被自己逼的用自残的方式结束顾淮夜这种日复一日鬼推磨一样的折磨。
香月随着顾淮夜的目光远远看了眼玉城，再转回来时已是泪流满面，神情却十分郑重。
“香月斗胆，想问慕容公子一句话。”
“你说，你想问什么？”
香月咬了咬嘴唇，忽然抬头问顾淮夜：“倘若……倘若上官世子跟我家老爷夫人真的回不来了，慕容公子可愿娶我家小姐为妻，一生一世疼爱她照顾她，许她平安喜乐？”
顾淮夜被香月这一问给惊到了，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捶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很气闷。
顾淮夜沉默良久，慢慢的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
香月回了顾淮夜一个感激的微笑，她退后两步，突然给顾淮夜跪下，十分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顾淮夜想上前去扶香月起来，可是忽然觉得身体十分沉重，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从顾淮夜的胸口一直灌到他的脚跟，让他移动不了，甚至喘不上来气。
这种感觉，大约就是愧疚吧。
顾淮夜好不容易撑着桌沿将自己站稳，他站起来慢慢走近玉城的床前，又仔仔细细将她的伤口检查一遍，掖好被角，然后以上不想的离开了。
香月看着顾淮夜的背影，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
昊阳正抱着一叠文书要送去顾淮夜的房间，走到回廊拐角就看见飘过的一小截黑色衣角。昊阳一喜，心说难得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他们都尉，因为已经一连好多天见到都尉与玉城小姐相处一整天了，于是脚下加快步子想跟上去。
可是昊阳前脚加快步伐才追到顾淮夜门口，房门却砰的一声关了起来，昊阳险些被弹回来的门板拍到脸，文书也洒了一地。
昊阳站在门口思前想后，没觉得这几天做了什么对不住他们都尉的是，怎么都尉看起来这么大火气。难道跟君汐小姐吵架了吗？
顾淮夜这一路走得飞快，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直到门外的昊阳被门板拍到鼻子，发出轻轻地痛呼，顾淮夜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书房。可是他连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怎么关的门，怎么坐下的都不晓得。
刚才香月问起自己什么来着？
顾淮夜回想着那个问题，心里忽然有点慌得厉害。
曾今自己一直想等到玉城的心，一直想跟玉城在一起，对玉城百般示好，恨不能捧在手心疼爱，可是怎么一转眼就舍得给她下毒，甚至不惜损坏她的身体，让她把最后一丝体力消磨干净。
顾淮夜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玉城心灰意冷，想用自我了断的方式彻底逃开。顾淮夜忽然很后悔，自己手上沾点血腥又怎样，被人唾骂谋朝篡位又怎样，颠覆国家，杀死仇人，报复情敌，又哪里会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