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接风宴
“难道,就只因为我是女子?父皇,平民百姓家束缚女儿便罢了,因为他们抵挡不住世间流言蜚语,受不住百般刁难苛责。可是我,生而为天家公主,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脉,难道也要为此而低头吗?”
“父皇,您的女儿,要向庸俗世人低头吗?”夏侯熙儿一遍遍地问道。
皇帝说不出话来,此刻眼神有些复杂。夏侯熙儿的一声声质问,偏偏让他一句有力的反驳也答不出来。
“父皇,您将皇位传与大皇兄,又将许多职位加在三皇兄的身上。那么我呢,难道父皇就只打算给熙儿招一个一辈子碌碌无为的驸马?父皇,就因为我是女子,您就这样对我?我也是您的血脉,您这样对我公平吗?”夏侯熙儿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父皇,我知道我是女子,我没有资格继承大业,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本事。我只是想要一个军职,我想要一个别人轻易动我不得的身份,我想要一个发挥所学的机会,您一意不肯给我,是吗?”夏侯熙儿咬着唇,倔强又伤心地看向皇上。
皇上听完这一番话,心中直是复杂不已。是啊,他的女儿,为何要被俗世教条所束缚?平民百姓的女儿,受到负累便罢了。难道他的女儿,也要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样吗?
皇上自己便是灭绝人伦,罔顾俗世教条之人。他从小对夏侯熙儿的宠爱,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女儿很像自己。他这辈子所存之子,大半不叫他满意,唯一一个受他喜爱的女儿,难道他要不管吗?
他给儿子们都留了东西,却偏偏没有给这个唯一的女儿留下什么。便如夏侯熙儿所说,这对她不公平。于是,皇帝想来想去,只是问道:“眼下倒也有一个合适的职缺。只不过,那些兵士们骄傲血性,极难收服。”
“父皇,熙儿不怕!”夏侯熙儿挺直胸脯,“父皇请给熙儿三个月的时间,倘若熙儿坚持不来,便愿赌服输,乖乖做平凡女子。而若是熙儿收服了他们,也请父皇疼爱,让熙儿任职军中,有自保自护的底气!”
皇上便是喜欢夏侯熙儿这一点,从不藏着掖着。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都会清清楚楚表达出来。甚至,她不怕犯了他的忌讳。这,大概也是她心中无奸,光明磊落之故。
皇上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点头道:“守卫玄京城的骁骑营,副都统因丁忧回乡,暂时空缺。既然你有心,便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将你送往京西大营。”
“多谢父皇!”夏侯熙儿听罢,终于是忍不住,激动不已地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又起身提了裙子跑到皇上身边,挖空心思讨好起来。这一回,是发自内心地哄皇上开心。
皇上看着夏侯熙儿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样明亮激烈。
皇宫里,这对父女比往日更亲密。皇宫外,却有一对父女,疏离冷漠。
一早起来,容太傅便穿戴得体面整洁,往御衣局去了。昨日下午他从夏侯御的口中得了信,知道容鸢便在这里,却是晚了一步,没有见到她。故而今日一早,便又来了。
这回来得早,容鸢并没有出门。容太傅报上容鸢的名字,便有人带他进去了。一路往御衣局里头走去,一直来到清宁居的门口,宫人才叫他停下,而后进里面去叫容鸢了。
容太傅等在清宁居的门口,心中颇有些激动。待会儿见了女儿,他该如何开口?向她解释一番她的身世由来,然后求得她的谅解?还是恭喜她被皇上看中,勉励她摘得桂冠?
然而等到容鸢出来后,淡淡的一句话,顿时浇灭了容太傅的激动。只听容鸢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说的是“你”怎么来了?面对长辈,难道不该用“您”,以表尊敬?
她问他怎么来了,语气很是淡漠,没有丝毫面对陌生人的惊疑。
是不是夏侯御跟她提起过,她的身世?昨天她将容子瑜打残,是因为容子瑜得罪了她,还是因为她为自己的身世抱不平?一时间,容太傅的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后竟然怔怔地看着容鸢,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用不上,就这样卡壳在当场。
“太傅大人,为何来此?”容鸢只见他一声不吭,便又问了一句。
容太傅这才回神,有些怅然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原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偏偏冷漠得比路人还不如。他口中有些发涩,问道:“你知道我?”
容鸢挑了挑眉:“知道。”
容太傅又哑口无言了。假如夏侯御已经告诉过她,那么她面对他时如此平淡,莫非她对于认祖归宗,半点也不向往?因而鼓了鼓气,问道:“你可愿跟我回家?”
容鸢不由得笑了:“以什么身份?”
夏侯御曾说,要她以太傅之女的身份,嫁给他做王妃。但是,太傅之女,义女也是女,亲女也是女。容太傅,难道肯拉得下脸,赶出容子瑜,为她正名?
不得不说,容太傅原本的打算,便是叫容鸢做义女。若非容太傅得了夏侯御的指点,义女便是容鸢的身份了。容鸢所猜测的,原本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自然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容太傅肯定地答道。心中无比庆幸,有夏侯御为他指点迷津。否则,认容鸢做义女的话,他还真是难以启齿。
“那容子瑜怎么办?”容鸢挑了挑眉。
容太傅顿了顿,说道:“你二人是一胞双胎,乃是兄妹。当年朝中动荡,我府上混入了奸细,竟将你抱走试图威胁我。后来发生变故,你便走失了,直至近日才寻回。”
容鸢“哦”了一声,心里明白了。这大概是容太傅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既保留了容子瑜,又保留了体面,还找回了女儿。只是,她心里并不高兴,甚至还有些酸楚和不甘:“然后,我进了太傅府上,便是太傅之女。每日,需要叫那个草包无赖为兄长,见面便要行礼请安?”
“若你不喜,可以不叫的!”容太傅连忙说道,此刻急中生智,补充道:“你二人乃是一胞双胎,出生先后顺序并未定下。若你不喜,可以让你为长,日后容子瑜向你见礼请安。”
容鸢仍旧觉得膈应,便只是淡淡一笑:“好吧。”嫡长女的身份,容鸢虽然不稀罕,却不能不为死去的容氏考虑。毕竟,这具躯体,还是容氏留下来的。
“你今日来,便是叫我跟你回去的?”容鸢问道。
容太傅只见她肯,又哪里会不愿意,早就心里高兴上了,连连点头道:“是,鸢儿,你今日跟我回去吧?为父为你准备了接风宴,为你接风洗尘!”“好,我跟你回去。”容鸢望着容太傅眼中的恳切与希冀,略一思索,便痛快应了下来。
她答应过容氏,要讨回她应得的。除却沈云志与苏玲珑的仇,还包括夏侯御的道歉、太傅之女的身份。其中,夏侯御的道歉,容鸢大概是讨不到了。但是另外两样,容鸢再也不能违约了。
此一去,她并非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容氏生前的愿望——见一见父亲,见一见母亲,见一见她出生的地方,见一见她应该生活的地方。心中如此想着,朝外示意一眼:“咱们走吧?”
容太傅盯着容鸢空空的双手,犹豫了下,说道:“鸢儿,不带一些随身的物件么?爹已经给你收拾好了院子,日后你便住家里吧?并不碍着你白日来这里做事的。”说着,仿佛怕容鸢误会,连忙又补充一句:“御衣局的饭菜毕竟简陋,衣食住行都不养人,鸢儿跟爹回府,爹以后好好照顾你。”
容鸢本想讥讽一句,从前的时候再多的苦也吃过了,御衣局这点又算什么?然而看着容太傅满眼的希冀与讨好,终是咽了下去,说道:“我的家当大多都在黄沙镇,并没有随身带来。在此处也只有一身衣裳和部分稿纸,却是没必要带着。”
容太傅听罢,神情微微怔了一下,随后面上现出一丝愧疚来,忽然大手一挥,神情肯定地道:“既然如此,鸢儿不需带什么。回到家后,爹再给你置办。衣裳配饰,笔墨纸砚,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咱们便买什么样儿的。”
这还像父亲的样子,容鸢便微微一笑:“谢谢您。”
虽然仍旧没有听到一声“爹”,然而听到“您”这个字,仍旧让容太傅感到一丝宽慰,立时抬脚走在前头:“走,咱们回家。”
容鸢跟在他的后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倒也无语。
容太傅心中满满都是愧疚,女儿跟他不亲,怪得了谁?容夫人固然迂蠹,但却有一句话说对了:这都是他活该!
两人一路出了御衣局,往太傅府的方向行去。容太傅放慢脚步与容鸢走在一条线上,斟酌着词句,说道:“鸢儿,你还有一个妹妹,名叫蔚然,倒是聪明伶俐,平日多亏她与我解闷。”
“我与她说过你的一些事,蔚然尤其敬佩你在桂花节当日,御前不折不弯的风骨。昨日我与她说起,她所敬慕的女子便是她的姐姐时,她别提多开心了,一早就起来催我,叫我快些接你回家。”
容鸢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她多大年纪?平日里喜欢什么?”
容太傅不提容子瑜,却提容蔚然,可见在容太傅的心中,亲疏有别。既然容太傅想叫她们姐妹和睦,容鸢也无不可,因而脚步一顿,问道:“蔚然的身量多高,胖瘦如何,肤色偏白还是偏蜜色,素日里最喜爱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