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烛火跳着火花, 窗前剪影微闪。
男人站在窗外, 目光沉沉, 顾莲池坐在高高的梯子上面, 不知拿了一本什么书, 侧影一动, 似乎还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忽闪忽闪偶尔才眨一下。不知不觉间,孩子竟然这么大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没想到七八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阿青还活着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林十三与他反目, 恨不能杀了他, 问他后不后悔,可是后悔如果有用的话, 他也不会来质问了。
顾莲池眉眼之间, 和他很像, 就是那双丹凤眼里, 总似藏着阿青的眼睛, 每每他盯着自己看,都令他心里难过, 也曾在醉酒之后,去阿青的墓前, 问她, 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没有名分也执意要跟着他,夫妻不过半年,这样的你,开心了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她大言不惭说给他一个家,就在他才要相信的时候,然后轻易地就离开了。
许是也是怪他,从来梦里都是少见。
他能做的都做了,但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他。
天煞孤星,天师说他得有福大的人才能压得住,不然谁在他身边谁遭殃。
阿青的死,仿佛印证了这一点。
转身走到书房门前,犹豫再三,顾修还是推门而入,开门灌进来的秋风吹得烛火飞快跳跃了两下,顾莲池骑坐在梯子上面,手里捧着本书回头。一边的桌子上面,喜童两颊微鼓,也不知急着塞了多少吃的,回头看见是他,吓得噎住了,憋得脸通红。
顾莲池此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常服,是一溜的白。
他的脚上,一双紫金缎面青底短靴,都各自踩着梯子。
顾修抬头,仔细看儿子的脸:“今天烫了腿了?伤着没有?”
顾莲池怔怔看着他:“谁告诉你我烫了腿的?”
顾修扶着梯子,伸手来摸他的腿:“现在已经能踩住梯子了吗?”
他可从来没有做过亲密动作的,顾莲池下意识移开腿去,可惜他还控制不好,动作之间,鞋一下就掉落了下去。喜童才喝了口水将糕点漱下去,急忙跑过来,可不等他到了跟前,顾修已经弯腰捡起了鞋来。
他伸手抓过顾莲池的脚踝来,给他穿上了鞋。
顾莲池忽然反应过来:“呆宝和你说的?说我烫了腿了?”
顾修伸手到他腋下,也不回答,只给人抱了下来,放回了轮椅里面。
喜童赶紧上前:“王爷无需担心,小公子好着呢,没烫到。”
顾莲池瞪了他一眼,顾修却不以为意,翻了他的腿检查了下,发现真的没有事,这才摸了摸他的小脸:“没事就好。”
说着回手在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借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顾莲池抿唇看着他,顾修回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喜童推着顾莲池就要往出走:“这就去了,这就去了。”
顾莲池觉得很别扭,到了门前,又叫了停。
他回头,发现顾修果然看着他,顿时开口叫爹:“爹~”
顾修扬眉:“怎么?”
温情似乎都是错觉,他又转身过去,留给了孩子一个冷漠的背影,顾莲池脚一动,想起刚才那片刻的暖,恍惚不已。
半晌没见他说出个什么,顾修再次回头:“怎么了?”
四目相对,顾莲池笃定道:“我会站起来的,不光能站起来,我还能跑得很快的,爹爹放心。”
说完,回头看了眼喜童,后者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忙推着他出了书房。
桌子上面的烛火还跳着火花,顾修随便翻开的书页上面,正是个空白页。
郡王府从前就是旧太子府扩建的,兴平皇帝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从不得宠。他有兄弟七人,太子行三,前面两个人战乱时候没了,太子靠着母亲一枝独秀,深得先皇恩宠,后来争储的时候,兴平皇帝依靠顾修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也是正值战乱,彼时他的亲兄弟也没剩谁了,唯独这个异性兄弟,一直亲厚有加。
兴平皇帝登位时候,御赐旧太子府,扩建庭院。
顾修此生孤苦,从来没什么家的概念,扩建了之后,有一半的空置,郡王府一共也就十几个小厮,唯一的丫鬟翠环还是照顾嬷嬷的,顾莲池长大以后,他才偶尔回来几次,平时都在营地,从不近女色。
李朝宁也明白,林十三的意思。
他说一个女人单立门户也不容易,倘若享了这郡王府的那一半废宅,旁人万万不敢怠慢。
顾修也算费了心思的,她口上不说,自此对顾莲池的腿也是更上心了一分。
搬家的那天,马车拉着他们一家人,家当没有什么,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置办好了的,房契一分为二,顾修虽然不在,老管事办事也是个稳妥的,家里给买了四个小丫鬟,四个小厮,还有后院灶房里的厨娘,都安排好了。
林十三依旧回了郡王府,李朝宁开始忙碌了起来,为了方便顾莲池和清止能一起锻炼,她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重新做了更长的双行的架子,说起来也是奇怪,顾莲池从前疼得厉害总是闹脾气,现在自己总是在架子上面一遍又一便地练习。。
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的平和,没过多久,宝儿的户贴也送到了府院当中。
她追着撵着林十三管他叫爹爹,乐得他到哪去都带着她。
时间长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林十三有了个七八岁的闺女,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孩子娘亲合离了,现在孩子娘找了燕京来,顾修忙地给人扣在了郡王府里,都说也是为了他们两个能合才好。
流言蜚语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但也出奇的可笑。
顾修听了之后也只嗤笑一声,他不久就回了营地,将孩子托付给了十三和朝宁。
转眼间落叶就带走了秋,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冬天悄然来临了!
这场大雪来得毫无征兆。
初冬的雪本来也不能站住,可偏偏却是到处都积了雪,这几天李清止扶着拐杖走得越来越顺,可顾莲池一旦离开架子,还是重心不稳,给营地送了几次信,顾修没有回来,据说边疆那边又不太平,忙着操练兵将。
他越是不回来,顾莲池是越发的沉默,李清止能走了以后,他连续两天没去练腿了。此时坐在书房里面练字,喜童给他倒了水,很怕他口渴。
其实刚才一直喊口渴的不是他,是宝儿。
顾莲池回手一指,喜童当即明白过来,小公子这是给宝儿叫的,赶紧他身后走了过去,只不过没等到她面前,他就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天到晚的精神,怎么一写大字就困觉呢!”
老夫子此时不在,宝儿就在顾莲池的身后,竖着一卷书遮掩着自己的脸,趴在胳膊上睡得正是香甜。顾莲池回头,将竖起的书移开一看,真是无语。反正只要让她练写大字,不是饿了就是渴了,不是倦了就困了,桌子上的宣纸有一大半都空着,可能就刚才拿笔戳他后背说要喝水之后,就呼呼睡着了。
他回头提笔沾墨,在喜童的惊呼当中瞪了他一眼。
宝儿呼吸浅浅,睡得正熟,脸上刷刷几下凉,迷迷糊糊一睁眼,就对上了顾莲池面无表情的脸,她眼睛一转发现自己睡着了,怕流口水,忙抹了把脸,结果脸上未干的墨,抹了一手黑。
喜童捂着嘴乐:“哈哈傻宝,变成小花脸啦!”
顾莲池表情无辜地看着她,仿佛和他无关一样,宝儿看着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他:“你画我脸干什么?”
他扬眉,继续装无辜:“不是我。”
瞎话,他手里还拿着笔呢!
宝儿身形一动,顾莲池下意识后仰躲开,生怕她报复,可她的目标却是他手里的笔,一把抢过来,在手心里攥了俩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宝儿已然一脚踩上了桌子,倾身一向前,两手给他的脸捂了个严严实实的。
喜童啊地一声:“快放手快放手!”
宝儿很听话地放手了,瞪眼看着他们。
顾莲池伸指在脸上刮了一下,简直是惨不忍睹了,全是墨,他抬眼看着宝儿,回手抓过了砚台来就往她身上泼,结果宝儿早知道他不能善罢甘休,一下从桌子上跳了下去,蹬蹬蹬地就跑了。
她跑到外面趴窗户对着他哈哈地笑:“我走啦!”
顾莲池当即皱眉;“你回来!”
喜童忙地推着他往出走:“宝儿你站住,明知道我们公子追不上你还跑!”
宝儿见他出来了,对他们做了个鬼脸是转头就跑,冷不防狠狠撞在了一人身上,咕咚自己摔了个仰八叉不说,揉着额头一起来,发现撞到的人是老夫子,此时这老头子也仰面倒在雪地上哼哼:“诶哟,我的老腰……”
李朝宁是很乐意让她和顾莲池一起的,方便她照顾不说,还能一起蹭个教学,这老夫子可是带着宝儿三叩九拜过的,宝儿当即傻眼:“夫子!”
完了闯祸了!
她眼巴巴地回头,可才刚从书房冒了个头的主仆二人,此时后退两步,已经回到了屋里去了。
宝儿的小花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赶紧去扶夫子,与此同时,翠环匆匆跑进了这院子来:“喜童!喜童快出来,宫里来人啦!诶哟老夫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