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怀里的木棍被祁不砚抽出来,他认出这是用来支窗的木棍,就是不知为何会被贺岁安拿来抱在怀里,直觉告诉他,她又在怕了。
  贺岁安坐起来,没等祁不砚问,主动讲昨晚发生的事,重点放在那名戴银面具的女子身上。
  祁不砚转动着木棍,漫不经心地看房内的毒蛊。
  黑蛇脑袋垂得低低的。
  银蛇昨晚一听到埙声就撞墙把自己撞晕了,因为怕失控,所以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知情的红蛇悄无声息蛰在茶桌下。
  贺岁安没和祁不砚提自己差点被毒蛊咬的事,只说它们受到银面具女子吹的埙声的影响,狂躁不安,在房间里爬来爬去地乱动。
  祁不砚听完问她:“你拿木棍的原因是什么?”
  她支吾。
  “怕那名女子会进来。”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木棍还在手中,轻笑一声:“是么?”
  贺岁安一撒谎便会眼神闪烁,为此,她以整理衣裙为由,低着头系腰间的裙带:“是。”
  祁不砚将木棍放回到窗边,半蹲下,招来毒蛊。
  毒蛊爬上他的手。
  少年捏住其中一只毒蛊。
  黑蛇瑟瑟发抖,红蛇也不再是懒洋洋的姿态了,祁不砚只是温柔捏住了毒蛊而已,并未做些什么,被捏住的毒蛊扭来扭去。
  “你们居然被反操控了啊。”他声音如春风,很轻,情绪也很淡,极白指间的褐色蝎子毒蛊瞬间不扭动了,怕主人会捏死自己。
  不用贺岁安说,祁不砚也能看得出它们曾被反操控过。
  红蛇没有。
  因为祁不砚喂它吃过很多自己的血,他的血含有天蚕蛊的气息,它极难被人反操控,人的血不多,只够定期喂养一条蛇。
  祁不砚选择喂养红蛇。
  他喜欢最毒的蛊。
  所以祁不砚即使不完全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她不会被他养的毒蛊所伤,只要红蛇在,他想养很久的贺岁安就不会有事。
  贺岁安扶裙下床穿鞋。
  少女绣着花色的裙裾走进祁不砚的余光里,他偏过脸看去,目光定在贺岁安的脸。她踌躇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昨晚的女子?”
  祁不砚浅笑道:“你说她戴着银面具,会吹埙,腕间也有属于苗疆天水寨人的蝴蝶银链,我想,我和她以前是见过的。”
  贺岁安也蹲下,在他对面,有点婴儿肥的脸似软软的。
  她轻拉他袖子。
  布料擦过他手腕。
  祁不砚刚起,长发未经过打理,发梢有些乱,垂在腰间,薄薄的里衣绘出身形,看着温润美好,跟一尊精美的玉雕似的。
  贺岁安抿唇:“见过?仅仅是见过的关系么?”
  “嗯。”祁不砚松开褐色蝎子,毒蛊一下子爬得远远了,“我和她仅仅是见过的关系。”
  “她也是炼蛊人?”
  她还想确认自己的猜测。
  祁不砚洗手:“她也是,如今的苗疆天水寨只有两个炼蛊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她。”以前便是她将他带回到苗疆天水寨的。
  当年,女子的蛊术仅在祁舒之下,亦是苗疆天水寨极具炼蛊天赋的人,受过祁舒的恩,答应她,将祁不砚送回苗疆天水寨。
  他们确实只见过几面。
  不过,听说女子为一名男子背叛了苗疆天水寨,偷走苗疆天水寨的圣物去救对方。
  苗疆天水寨的圣物是用来供后人祭拜的,岂容女子偷走,苗疆天水寨的长老即刻派人去抓她。
  始终抓不到。
  女子蛊术出神入化,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能抓得住的。
  苗疆天水寨的长老又找江湖上的人去抓她,无一例外,被女子反杀了,苗疆天水寨人不杀苗疆天水寨人,但是她会杀江湖中人。
  从此,女子不再回去。
  偷圣物一事也不了了之了。
  祁不砚对这件事无感,心无旁骛地在孤山的木屋炼蛊。
  不曾想时隔多年,竟在长安再遇到女子,昨晚她吹埙,就是想在他的毒蛊身上留下被反操控过的痕迹,让他知道她在长安。
  女子应该有事想跟他见一面,才会用她一贯张扬的法子。可怎么办呢,祁不砚实在是不太喜欢自己的毒蛊被人反操控过。
  他得想想,该如何还回去。
  贺岁安没再问。
  回想起昨晚被毒蛊包围的画面,她心有余悸地走到镜子前,思及他们今天还要出去,想挽个发髻,丝绦却被祁不砚接过去。
  落地镜的旁边有一张桌子,放有一把檀木梳,祁不砚站在贺岁安身后,握起檀木梳,沿着她的发根一梳而下,直达漆黑的发尾。
  贺岁安乖乖任由祁不砚给自己梳头发,很舒服。
  祁不砚给她编了条麻花辫。
  丝绦混着青丝,斜垂在贺岁安左肩前,更有种年少之气,少年垂首,往麻花辫的发梢绑结,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的长眼睫。
  他做事都会很专注,无论是炼蛊、杀人,还是此刻给她编麻花辫,贺岁安抬手揉了揉微痒的眼睛,昨晚没睡好,双眼有点涩痒。
  祁不砚绑好发结,望向镜子里的她:“你昨晚没有睡好。”
  贺岁安放下揉眼的手。
  她也看镜子。
  里面的人皮肤温白,眼底却是青色,瞧着没什么精神。
  祁不砚抚过贺岁安眼底的青色,不到片刻又放开,他穿好衣衫,与她一起下客栈去吃早膳。
  他们不是在客栈里吃早膳,而是到外面的街上。
  贺岁安一个劲儿打哈欠。
  西市住的大部分人是商贩、外来人、平民百姓,不像东市那样,天刚亮就很热闹,食物香气飘满整条街,吆喝买卖声不绝于耳。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昨晚听到的埙声,好奇是谁胆子那么大,违反宵禁出来吹埙,还能在夜巡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有人的房屋离街近,趴在窗上看到了吹埙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
  他们七嘴八舌:“那么多夜巡兵连个女子都抓不住?”
  “你还别说,我昨晚见女子一飞就飞上屋顶了,身手真不赖,夜巡兵怕不是她的对手。”
  说这一句话的人,还生动地做了个要飞的姿势。
  “难怪。”夜巡兵一般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强壮男子都打不过他们,一名女子能从一批夜巡兵手下安然无恙地逃走,令人敬佩。
  “不过,她大晚上的到街上吹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谁晓得呀。”
  “我要是有那女子的身手,定然比她还要猖狂,哈哈哈。”他们又聊到别处去了,“南凉国的皇子是不是今天来长安?”
  “是啊,南凉国既要与我们大周联姻,肯定得给出诚意,南凉国皇子不亲自前来怎么行。”
  贺岁安闻着食物香味,越过这些人,走到一家包子铺前。
  她想要吃肉包子,但肉包子卖完了,新一笼还在蒸,蒸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用等很久就能吃到新鲜出炉的,老板让她坐下稍等。
  于是,贺岁安到包子铺前边的椅子坐着,祁不砚坐她对面。
  她盯着正在蒸的那笼包子。
  盯着盯着,眼皮下垂。
  几乎是一夜未睡的贺岁安的脑袋往下掉,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从对面伸来,托住她下巴,她脑袋就重重地压在了祁不砚的掌心上。
  祁不砚不自觉地用指腹捻过贺岁安脸颊的软肉。
  她今天太困了,一不思考便困到没意识,闭着双眸,眼底的青影分明,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胸前,就这样被他托着下巴睡觉。
  有时候,贺岁安真的挺像小动物的,祁不砚想。可她又不能像小动物一样,被人随身带着。
  他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待香喷喷的包子被老板送上桌,贺岁安跟狗似的鼻子动了动,半睁开眼,抓起一个包子往嘴巴里塞,祁不砚将手收回去。
  周围的人突然发出感叹声。
  他们看见一名身穿靛青色长裙的女子往这边走过来,一张脸生得极美,就是化的妆容特别浓厚,系了一条丝巾,挡住整截脖颈。
  贺岁安听到附近变吵了,也看了一眼,手中那个咬过两口的包子滚落在地,滚到女子脚边。
  女子轻歪着头看祁不砚。
  这时候,围观的人才发现少年的服饰跟女子的很相似。
  贺岁安讷讷地站起来。
  女子先是看了她一眼,再看祁不砚,拿出一个雕刻着砚字的小银饰,放手里晃动,旁若无人地弯唇一笑:“还真是你啊。”
  在旁人眼里身材高挑,容貌出色的女子正是边以忱。
  边以忱……
  当贺岁安看见他那一刻,心跳都仿佛停了一拍。
  她彻底清醒,困意全消。
  边以忱目光钉在祁不砚腕间露出来的蝴蝶银链,那是祁舒亲手做的蝴蝶银链,里面还注入过祁舒的血,却戴在了他手上。
  凭什么。
  应该要物归原主。
  祁不砚慢慢抬起眼帘,视线落到边以忱那张涂满脂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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