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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明月照沟渠

  父女俩说着话进了屋,徐婧坐在炕上,七娘在炕上爬着玩,二娘、四娘和四郎坐在右下手。
  见到李徽那一瞬,徐婧眼神一亮,又惊又喜站起来地行礼。
  李昭侧身避开,等徐婧起了又向她行礼。
  徐婧这才发觉李昭,想起李徽一得空便是见她,神情微不可见的有一丝失落。
  “八娘和九娘还在睡?”李徽坐下后问。
  徐婧倾身为他斟茶,柔声道,“差不多也该醒了,我让人抱来给夫君看看?”
  李徽颔首,垂眸看着吭哧吭哧努力向他爬来的七娘,李徽随手拿了一个拨浪鼓逗她,问,“七娘多大了?”
  李昭滴汗,亏他问的出口。
  徐婧顿了顿才道,“她是九月十九的生辰,夫君不在,我又在月子里,周岁便没大办,委屈她了。”
  李徽哦了一声,脸上并无特殊表情,对李昭道,“那怎么还不会走路,我记得你十一个月上就走的很利落了,一不留神就窜出去。”
  徐婧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日后她的八娘九娘是像七娘一样被父亲忽视还是像六娘一样被放在心尖上疼,她有点不敢深想。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呗,再说七娘也能稍稍走两步了。”走路走得早对身体没好处的喂,李昭腹谤。又拍手吸引七娘注意力,“七娘,走一个给阿爹瞅瞅,走好了,阿爹给你好东西。”
  李昭见着七娘就要逗一会儿,喂点点心给个玩具,是以七娘亲近她,约莫也晓得她的意思,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朝着李昭摇摇晃晃走,没几步就要倒。李徽一伸手将她接住,七娘抬头见他,陌生得紧,嘴一扁就要哭。
  徐婧忙抱起她哄,可效果微乎其微,徐婧额上沁出汗,偷偷瞄李徽。几个姨娘中属四姨娘出身最好,小吏嫡女,兼温婉妩媚,颇得宠,又是自己进门后纳的,比她还早怀孕生女,徐婧微有些发酸,虽不至于苛待七娘,却也亲近不来。
  李徽被哭得皱眉,扬声,“奶娘?”
  丫鬟才将候在外头的奶娘喊进来,七娘一入奶娘怀中被轻轻晃了几下便止了哭。
  李氏的规矩,姨娘不能抚养孩子也轻易不得见面,恐生异心。庶子女都养在嫡母院里,庶女七岁之后搬离,庶子则是五岁,每一个都配有两个奶娘四个教引嬷嬷,四个大丫鬟、其他丫鬟婆子不等,倒也不用嫡母多费心,平日里看上几眼便成,遂很多时候奶娘比起嫡母生母来的更亲近。
  “七娘是饿了。”抱着七娘的奶娘说了一声,在这正院里伺候着,她得看徐婧脸色。
  徐婧心神一松,忍不住又去看李徽,孩子要吃奶,她也没办法。
  李徽抬眼扫那奶娘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下去。”
  那奶娘被李徽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底发凉,心神不宁的退下。
  李昭心中一叹,看来七娘要换奶娘了,好在还有一个熟悉的留着,奶娘想卖徐婧一个好,却忘了她真正的主子是李徽是七娘,作为一个父亲,甭管李徽自己对这个女儿上不上心,他不会允许别人不上心。
  没来由的,徐婧心底有些不安,好在八娘和九娘被抱来,难得的正好醒着。
  徐婧抱了八娘走到李徽跟前,满腹柔情,“夫君还没见过她们呢,他们都说八娘九娘眉眼像你。”刑嬷嬷抱了九娘落后半步。
  李徽眉眼柔和下来,接过这孩子细细端详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痕迹,忽的抬头唤李昭,“我倒觉得有些像你,你来看看。”
  “我像阿爹,她像我不就是像阿爹嘛!”李昭笑着走过去,只站在一边看并不伸手逗弄。
  徐婧不觉一凛,李昭惯来喜欢小孩子,七娘和四郎都得了她不少好东西,碰上了总要逗一逗,可对八娘九娘,李昭态度疏离。思来想去,她也弄不清是因为刑嬷嬷之故还是因她的女儿是嫡出。
  原先她是万想不到后者上的,便是嫡出她的女儿也威胁不到李昭,可嬷嬷说得对,多少夫妻是在有了孩子之后亲近起来,有了孩子,她和李徽之间终究不一样了。她的女儿不比庶出,总要让李徽另眼相待一些。
  若真是后者,她该如何是好,以李徽对李昭的疼爱,便是李昭做了什么,她又能怎么办。
  眼看着李徽将八娘递给李昭,李昭熟练的接过来,还吐了吐舌头逗她。徐婧心拎到了喉咙口,刑嬷嬷更是一口气憋在气管里,就怕李昭手一松把八娘摔出去。
  李昭面对李徽背对徐婧,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从李徽目光中也能猜的□□不离十。
  于是她扬了扬眉,一撇嘴,一幅你看吧的表情。
  李徽被她逗乐了,“阿昭喜欢八娘九娘吗?”
  “她们是我妹妹,我当然喜欢。”正儿八经的婚生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来历。她以前对徐婧感官还行,一孕傻三年,最近狂掉分,不过还没到连着两个小家伙也讨厌的地步。就是庶出的七娘他们,她也挺喜欢的,这年代庶出的合情合理合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娘已经没了,李徽纳不纳妾,她真没什么感觉,只要他爹嫡庶分明,这些人安分守己,她就愿意把他们当兄弟姐妹看。
  李徽眼中的笑意更浓,道,“你们一脉相承,休戚相关,你做姐姐的疼她们护她们,她们则尊敬你恭顺你。”
  李昭脆脆地应了一声,拿手指去戳八娘的手背,软绵绵嫩乎乎的紧。
  听着父女俩的话,徐婧便知自己那点小心思暴露无遗,一时之间又羞又臊又愧,只觉无地自容,又怕李徽厌恶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把时间挨过去的。
  李昭也不知她爹是怎么和徐婧说的,反正第二天去请安的时候,她就发现和徐婧形影不离的刑嬷嬷不见了。八娘九娘穿的小衣服是她满月时送的,真稀奇!
  徐婧还笑容满面的夸她,“六娘的衣裳做的真有趣儿,今儿一换上这衣裳,八娘和九娘就笑个不停。”
  李昭腼腆的笑了笑,“妹妹们喜欢就好。”她描了样子,针线房上的人动手,她女红不怎么能见人,反正也没人注重这个,大面上过得去就成。
  心理活动是,瞧瞧徐婧妩媚慵懒的俏脸,含笑的嘴角,她爹八成是施了美男计。她爹仪貌瑰伟,器宇渊凝又风度弘雅,这样的男人有几人能抵挡。她早就看出来她这继母对美人爹动了真情,有时候想想挺同情她,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太苦!
  说话间二娘几个陆续也来了,李昭得知美人爹宿在正院,遂起了个大早过来验收成果,于是就比其他人都快了一步。
  李昭抬眼看着身旁的兄弟姐妹,这三年家里添了一弟三妹,还有一个弟弟一出生就夭折了,便是如此,李家后院幼儿成活率已经算是很高的了。
  纵观李家庶出的几个儿女,李昭发现一点,生母都是良家子,二娘生母二姨娘是薄有田产的富户女。三姨娘是珠宝商嫡女,生了四娘外前年又生下四郎,七娘生母是小吏女,再想想这些姨娘都是生了子嗣后才提上来的,可见她爹也不是全看脸的。
  请过安一起用了膳,李徽、李湛和李灏便离开,二娘几个反倒放松了些。
  “这是媳妇和大娘拟的礼单,母亲瞧瞧可有不妥之处?”路珂身后一侍女捧着书柬而出。
  因李曦马上就要出阁,她这个做嫂嫂的当仁不让带着她学习管家。她父族母族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氏族,在闺中和母亲学了不少本事,自认还能胜任。
  徐婧接过,笑道,“你俩办事最是体贴不过,哪有什么不妥的。”只略略扫一眼做了做样子。路珂一进门,她便识趣的主动把管家权交给她,若说心甘情愿那是骗人的,别把下人当傻瓜,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她掌家,奴仆对她是一个态度,不掌家那就是另一种态度,县官不如现管。其中微妙之差,她如何不明白,她自己当年可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放权是她深思熟略之后做的决定,后院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原配嫡出人多势众地位稳固,还有李徽偏爱,她占不到上风,还不如主动放权,在李徽和原配子女那也能落个好。
  至今她还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路珂大家出生,深谙规矩体统,给足了她夫人的颜面,她的日子倒也过得还算顺心。
  路珂和李曦皆是恭顺一笑,她们对徐婧的态度便是恭谨有余,亲热不足。实在是她太年轻,未嫁进来之前,她和李曦平辈而交,如今母亲的架子撑不起来,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说话。路珂也放不下架子,没法做小伏低彩衣娱亲,遂每次请安都有些安静。
  徐婧瞧着桌案上的礼单难掩欣羡的开口,“三弟妹可真是好福气!”
  曹氏子孕昌隆,建安二十七年底生了三郎,二十九年底又生下五郎,今年八月又诞下六郎。这么频繁的怀孕生子,可见李征和曹氏夫妻感情之和睦。听说至今李征身边也没个姨娘,更没庶出子女。
  “叫我说母亲才是好福气呢?咱们这一枝还从来没有过双胎呢。”路珂岂不知她的心思,笑着缓和气氛。她倒是没想过不让徐婧生子,不过越晚生越好。
  想起一双女儿,徐婧展了展颜,把心里头那点涩意压下去,能生女儿她就能生儿子,老来才有依靠,又问,“马上就到二娘及笄的日子了,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虽然不管家,但是作为嫡母该过问的事情总要问一问。
  二娘闻言微微低了头,李曦坐在她对面便笑,“及笄了便是长大了。”可以出阁了。
  二娘双颊绯红,她已然定亲,未婚夫是威远侯嫡次子成奎,成家非世家是凭借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功劳封侯,老侯爷去世之后日趋没落,幸而这一代威远侯有乃祖之风,重振门风。
  这门亲事就各自社会地位而言是二娘低嫁,爵位在世家眼里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也就能唬唬那些平头百姓。有一个好姓氏才意味着你的仕途比起旁人更为平坦开阔,这是光有一个爵位的勋贵力所不能及的。
  再说哪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里头没几个爵位的。只拿李廷自己这一房来说,李廷身上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公爵,那还是好几朝之前得的,本朝照样认。李徽为世子,遂成国大长公主可封荫的一个侯爵便落在李征头上。可在外行走他们从来不拿出爵爷的派头,向来都是以李氏子身份示人,在世人眼中,李氏子的身份可比什么爵位都来的尊贵体面。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
  不过考虑成奎能力,二娘却不算太委屈,否则李徽也不会把女儿下嫁,有李氏扶持,以成奎才干,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路珂便把赞者、正宾、有司的人选一一说出来。笄礼繁琐,事物纷杂,倒也不怕冷场,说了一会儿,各人便散去。
  “阿昭要不要帮你姐姐分下忧?”路珂逗她,李昭这年纪现在开始学掌家理事也不算早。
  李昭摇头,“我今天要去一趟城外。”
  路珂和李曦都知李灏那里她也有份,遂都不过问。
  李曦理了理她的衣领,“换身厚点的衣裳去,今儿有点凉。”
  李昭点头,“这就回去换。”她这身过去太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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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院里头,徐婧满脸慈爱的看着酣睡的八娘九娘,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够,忽的有人禀,“刑嬷嬷在外头。”
  徐婧愣一下,赶紧让请进来,见着透出憔悴的刑嬷嬷,徐婧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内疚,无论如何,刑嬷嬷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羞愧道,“嬷嬷,嬷嬷,是我对不住你。”
  刑嬷嬷哪里见得她如此,忙扯了嘴角笑,“夫人说什么傻话,您赏了奴婢良田美宅,连伺候的人都给老奴准备好了,还把老奴的弟弟一家接过来陪我,老奴一出去就能当老封君,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
  不说倒好,一说徐婧更觉无颜见她,刑嬷嬷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大半辈子都扑在她身上,她却没能给她养老送终。想到这里,徐婧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刑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劝她,“娘子莫要如此,这不是挖我的心吗?”
  徐婧眼泪掉的更凶,她想留下刑嬷嬷,刑嬷嬷没有坏心,她只是太关心她。可李徽道,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兼是,犯了错却不被惩罚,那么人人都将犯错。
  家和万事兴,刑嬷嬷触到了李徽的底线,能容她出去养老已经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说不过他,她只能答应送刑嬷嬷出府养老。“嬷嬷,我会去看你的,你要有什么,只管派人来和我说。”
  刑嬷嬷压抑不住的欢喜,娘子心里有她,她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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