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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切切慈父心

  苏夫人的心情有点复杂,她从来没想过曝光长泰伯和尤氏的丑事、苏启明的身世,因为这样一来,长泰伯府将会名誉扫地,她自己如何不要紧,可她还有女儿。她盘算的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弄死长泰伯父子俩,然后过继二房侄子。
  可眼下这判决一出,长泰伯府名声还能剩下多少。苏启明强抢民女,压良为贱,草菅人命。长泰伯为替子遮掩,意欲杀人灭口。在证人说自己险些被灭口时,多少人的目光投在了长泰伯身上,虽无证据,可都怀疑他呢。
  这种事若是不大白于天下,于权贵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可一旦公之于众,再想轻易了结那就难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长泰伯心知肚明,可苏启明之案还有一线生机,那是他名下唯一的儿子,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他能继承家业费了多少心血,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满脸憔悴的长泰伯求到苏夫人跟前,希望她能向李徽求一个人情。
  “很多事明儿并不知情,都是他的恶仆拿着他的名头仗势欺人,明儿年幼无知,才被他们哄骗了过去。明儿有错,可罪不至死!”
  这就是长泰伯苦思冥想出来的生机,把罪名都推到奴仆身上,只要李徽肯高抬贵手,苏启明就能免于一死。
  苏夫人的眉头渐渐皱起来,这的确是一个法子,拿奴婢顶罪,权贵还干得少了,但事实如何,谁不清楚。
  只要李徽撂下一句话,这案子就能抹过去。只是长泰伯太高估她了,她哪有这么大的脸面求来这人情。这几年下来,长泰伯难道还没摸清李徽的脾气,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是万万不会再插手的。
  何况这件案子处处透着蹊跷,千里迢迢跑来告状的苦主,幸免一死的证人,显然暗地里有人在整长泰伯府,这人能耐还不小。这人是谁,他们一无所知,要是他们做了什么,保不准对方后续会跟着动。人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
  权衡片刻,苏夫人已然做了决定,“在堂上,岳家小娘子和几个证人句句指的都是大郎,想推到奴婢身上,谈何容易。”
  长泰伯双目赤红,“口供是可以改的。”
  “所以伯爷是要我去求使君为了大郎徇私枉法吗?我没这脸也没这么大的情面。”苏夫人冷了面孔,苏启明要死了,她也不想再装慈母了。
  长泰伯沉了脸,目光直直的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脸色丝毫未变,“人在做天在看!”
  长泰伯气得拳头紧握,瞪着苏夫人半响,甩袖离去。
  苏夫人自嘲一笑,这人从来都是最会权衡利弊的,即使被她下了脸也不会和她翻脸,谁让她出自名门,娘家蒸蒸日上,女儿嫁得又好,他有的是地方要求她!
  离去的长泰伯并没有放弃拯救儿子的计划,他一边给远在东平的妹妹去了一封信,一边联络弘化内的亲朋好友,群策群力,于是徐喆就这么被他盯上了。
  徐喆没被长泰伯攻克,可徐喆未来岳母被自己胞兄一封信从东平召到了弘化。说辞是长泰伯老夫人得知孙子出事,情形不太好。
  贺苏氏看过母亲,见过兄长,带着儿女前来使君府拜会徐婧。
  徐婧心知对方因何而来,只那是自己未来弟妹家,只能硬着头皮接见。
  寒暄过后切入正题,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贺苏氏才告辞。
  掌灯时分,李徽回府。
  徐婧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今儿贺夫人来过?”
  李徽当然知道,拿了盏茶喝了一口,应了一声。
  “说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泪如雨下。”徐婧觑着李徽的脸色慢慢道,“苏启明这事一出,长泰伯府老夫人彻底病倒了,原就是中了风,现在情况更是不好。长泰伯也病的不轻,到底是独子呢?”
  “她向你求情?”李徽慢条斯理问。
  徐婧定了定神,“贺夫人哭的好不可怜,一个劲儿说长泰伯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难免娇宠的天真无知了一些,又独自一人在外求学,误交了狐朋狗友才被带坏了,本性不至于于此。贺夫人去见了苏启明才知道,有很多事,苏启明自己都不知情,都是下面人为了迎合他瞒着他做的,他自己也糊里糊涂的。
  倒不是说苏启明就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他还没成亲未及冠,也算不得大人,难免做些荒唐事,好在他已经知道错了,正追悔莫及。
  我见她哭的可怜,她又是阿喆的岳母,何况八娘九娘出生有赖苏夫人坐镇,苏启明到底要喊苏夫人一声母亲,实在推拒不过。我想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便腆着脸想向使君讨个从轻发落的恩典。”
  苏启明的事听起来混账至极,但是真的就罪无可恕吗?世家权贵子弟比他更荒唐的都有,不过是民不告官不究。就是民告了,只要打点妥当,也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启明就是太倒霉被人告了,又遇上一个较真的展飞杨,偏偏家里权势不够,没法摆平,这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说完,徐婧紧张的看着神色不变的李徽。进门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正经求过李徽,这是她第一次求他。此事非什么要紧的事儿,想来李徽总会给她几分薄面吧!
  李徽静默了片刻,沉声道,“所以你们是想把罪名推到下人身上?”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徐婧就是觉得李徽在生气,遂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中晕染出水汽。
  李徽无动于衷,“已下判决公示于众的案子,改口说是主子替奴才背了黑锅,你们觉得百姓信吗?”
  徐婧身子颤了颤,咬着嘴唇倔强道,“为什么不信呢!仗势欺人的奴才哪里少了!”
  李徽嗤笑一声,“别把百姓想的太蠢,上位者说什么他们就该信什么,否则哪来那么多的乱民造反。”
  百姓把世家当神尊敬,世家不把百姓当人看。关于这点李徽心知肚明,要说他多么尊重庶民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会把百姓只当做一堆没有思想的只会听话的血肉,抱着这种想法的人,终将毁在这些他看不起的百姓手里。李徽深以为然,并引以为戒。
  “外面的事,你不要插手!”李徽下了警告,免得她乱揽事,就算不给李氏招来祸事,败坏了名声也不好。他废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挣下李氏爱民如子、公平公理的名声,他的儿女都为此谨言慎行,务必不损名誉,没想到自己的继妻却要拆他的台。
  一直以来,徐婧恪守规矩,行事妥帖,主动避李湛兄妹锋芒,又给他生了一对女儿。加上李徽发现徐婧对他的心思,作为男人不免对倾心恋慕自己的女子更宽容一些,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徽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多少有些内疚,遂李徽对徐婧颇为宽厚。
  所以不用徐婧开口,小姨子的婚事、小舅子的差事……一些事情上李徽都愿意给她做脸。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对她太宽容了,惯得她自以为是,没了分寸。更头疼的是徐婧和他们家理念不合,这不是小事,李徽没法不出声郑重警告。
  脸色发白的徐婧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嘴唇阖合,喃喃道,“我……我……”字不成句,徐婧整个人都乱了心神。
  李徽摇了摇头,“你为我李氏妇,当以我李氏声誉为重。”说罢,披上外袍,径自出了正院去书房安歇。
  徐婧眼睁睁看着李徽决绝的离开,想到两人好不容易因为八娘九娘亲近起来的关系怕是又要回到原点,甚至不如从前。当下就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般,委顿于地。
  “夫人!”
  “夫人!”
  婢女们惊呼着冲过去扶起徐婧,连声呼唤,却没得到徐婧一个眼神的波动,顿时心急如焚,要去喊郎中。
  “不用,喊来了不过是让使君觉得我在装病罢了!”语气中的凄然令人心酸。
  婢女们再不提郎中之事,一齐将徐婧安置在床上,徐婧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床底,心如死灰的模样。
  青梅深怕徐婧郁结于心,生生熬出病来,泣声道,“夫人你得替八娘九娘想想啊!”
  徐婧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啊,她还有八娘九娘。李徽纵使再生她的气,难道还能生一辈子气不成。
  可想起李徽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模样,顿觉心如刀绞,不答应便不答应,何必那样说她,她怎么就没把李氏名声放在心上。区区小事,哪里能动摇李氏百年声誉,不过是苏启明冲撞过李昭,李徽要给女儿出气才不肯施以援手罢了。
  眼下叫她怎么和贺苏氏交代,在李徽眼里,自己的颜面果然是比不得他宝贝闺女的。
  越想越是伤心,徐婧翻身趴在锦被里小声呜咽,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块。
  徒留下围着床干着急的几个心腹丫鬟,青梅和青黛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贺夫人那些话她们都听见了,那一句一句的话,细细想来可不就是激着徐婧不得不帮苏启明转圜,否则就是徐婧在李家没地位,在李徽心中不重要。偏偏她们夫人整颗心扑在使君身上,一遇上使君的事什么心眼都没了,可不就是中了圈套,现在好了,惹怒了使君,夫人可不得伤心后悔的肝肠寸断。
  只在她们看来,自家夫人也有些走火入魔了,作为一个丈夫,使君对夫人够好的了,尤其是小娘子们出生之后,可夫人就是较着劲似的想更好。
  那得是多好啊!
  原该宿在正院的李徽歇在了书房,李府有头有脸的人都得了消息。不过也没什么趁机去落井下石,嘲讽讥笑看热闹的桥段出现。
  李湛兄妹等和徐婧没这么大的仇,就是有仇也不会干这种降神格的事。
  后院几个姬妾倒是有些不忿徐婧得宠,还处处打压不给她们在李徽面前露脸的机会,但是这府里规矩森然,这些人没传召,想出现在徐婧面前都难,只能在自己屋里穷开心一把。
  所以大家都跟不知道这回事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晨昏定省时也一副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倒令徐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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