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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百户&暂住

  第81章丢弃
  云寨成内, 乱做一团。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燃烧的毕啵声、加上兵器与厮杀, 惊的城内人惶恐不安。
  石建平与王洪一左一右护卫着窦宏朗, 土匪却源源不断的涌来。王洪一面打着, 一面扯着嗓子问:“谭大哥呢?”
  石建平气喘吁吁的答道:“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后头么?”
  王洪来不及回答, 侧头躲过刀锋, 顺势一脚把敌人踹飞, 又慌忙的应对下一个。窦宏朗也不示弱,生命垂危之际,竟比寻常厉害些。三人背对背围成一个小圈, 艰难的防守。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烟雾缭绕下,不止窦家人吃力, 土匪亦不轻松。可惜窦家的打手们年纪着实太小, 前后两处还被分兵,更为狼狈。
  窦家人被堵在院中, 想溃逃都不能, 反激起勇气, 抵死反抗。柴屋里的柴禾消耗着, 火势逐渐减小, 红肿着眼的窦宏朗几人,终于杀出了条血路, 顾不得辨明方向,只管向前冲。
  雪雁躲在树底下瑟瑟发抖, 见窦宏朗要离开, 尖叫一声,飞奔跟上。打出一个缺口,窦家人又听见了雪雁的声音,也急急忙忙的跟着跑。几十号人慌不择路的逃命,看到围墙才知是跑到了后院。后头有人追赶,只好沿着夹道去向河边。哪知才下土路,先前追管平波的人折回,与这边的两路并做一路,往窦宏朗处杀来。
  窦宏朗吓的魂飞魄散,好悬没当场尿了裤子。幸而王洪机敏,断喝道:“上船!”
  众人方想起窦家是有船的!仅剩的四十几个人一窝蜂的朝船上跑,哪里还记得礼让排队?只管见船就跳。摸到绳索,一刀劈开,却又不会撑船。王洪翻身下船跳到水里,奋力把船往河中推,其余人才有样学样,跳河推船。
  窦宏朗坐在船上,脑中生出急智,大喊道:“所有的船都开走!别叫他们坐船追上我们!”
  大家本就是胡乱择的船,十来艘船上都有人,听得此话,更卖力的推。好容易到了河中央,追兵已经赶上。在河里好一顿杀,窦宏朗等人上了船还不放过,竟是放了竹排来追!到了船上,窦宏朗反而更冷静,指挥道:“守住船头船尾,他们没有钩子,上不来。我们的船高,杀他们容易!”
  自来打仗,就要抢占高点,哪怕是个小山包,都有极大的优势。到水里就更加。窦宏朗判断没错,竹排撵上,也被杀的屁滚尿流,终是不得不放人跑了。
  才过了雨季,河里的水量十分丰沛,船顺水而下,半个时辰就冲入了巫水。巫水比马蹄溪更大,虽水势平缓,但有经验丰富的王洪在,令众人喊着号子撑船,速度着实不慢。至天明,已是跑出去好几百里了!
  再次行到平缓处,河面上一片寂静,窦宏朗靠在墙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到了逃命的时节,便不管主奴,只要是个男人,都尽力划水。哪怕没有杆子的人,都徒劳的用手去拨弄,人人累到虚脱。此段有个大湾,河水似僵住不能动弹,后无追兵,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跌坐在船板上,唯有雪雁来回在船上跑来跑去。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这不是洞庭里开的大船,经不起折腾,你跑什么?”
  雪雁跳脚道:“奶奶呢?我没看见她!哪艘船上都没有!”
  窦宏朗一惊,方记起管平波来!雪雁站在船头大喊:“奶奶!奶奶!”
  几艘船此起彼伏的回应:“奶奶不在我们船上!”
  雪雁登时急了,哭道:“快掉头!奶奶给落云寨了!”
  此时此刻,哪个想掉头往土匪窝里去?便是有心,也无力划船,逆行可不是顺水,他们一无所有,怎么回去?
  窦宏朗想着管平波腹中的胎儿,脸色发僵。练竹十几年好容易怀一胎,偏掉了;到管平波,怀的轻巧,可人丢了。念及膝下荒凉,心似刀绞,眼圈立刻就红了。可要他此刻掉头,却是万万不能。休说众人愿不愿意,他就这么几个溃兵,也不敢轻易涉险。
  一片沉默中,雪雁登时明白了众人的选择。看向窦宏朗,含泪问道:“你就不心疼么?”
  窦宏朗没说话,他对管平波的在意,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命。他们二人,本就不合,非管平波怀着他的骨肉,他都未必难过。行船人家,生离死别见的太多了。
  雪雁靠着壁板软软的滑落在地,双手抱膝,无声的哭泣着。就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管平波为何从不把窦宏朗放在心上。对同床共枕之人,竟是凉薄至此。雪雁把头紧紧埋进了胳膊中,你哪怕有一丝犹豫也好!那是你孩子的亲娘!船都开走了,你不管她,在绵绵不绝的森林里,她插翅也难逃!
  忆起管平波素日待人的厚道,雪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奶奶,奶奶,对不起……
  谭元洲愤怒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河面,极力平复着情绪。昨天夜里他们运气相当不错,野兽都不傻,现正是物产丰富的夏天,很不用与凶悍的人类死磕。几只狼绕着他们跑了一圈,见火光甚大,很识时务的退走了。顺利的熬到天亮,不敢分头行事,尽量小的动静绕着城外跑到河边探听消息,哪知到了河边,首先看到的便是窦家原先停泊的大船,全都不翼而飞!
  “那个畜生!”谭元洲胸口起伏,忍不住骂出声来!丢老婆的常有,连老婆带孩子都不要的,他还是生平仅见!
  陆观颐不安的看着城墙,生怕里头再有人似昨夜般拿着刀穷追不舍。
  管平波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道:“走,我们先去找百户所。”
  韦高义皱眉道:“若百户所也与他们勾结怎么办?”
  管平波道:“百户所便是与土匪有勾结,他们所图无非是钱财米粮。我与他们前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消能给的好处比土匪多,便可一谈。”
  谭元洲道:“空口白牙,只怕他们不愿蹚浑水。”
  管平波伸手在紫鹃脖子上一扯,手中便多了条金色的链子,在手中抛了两下,道:“这不就有饭钱了么?”
  紫鹃后知后觉的摸上前襟,果然坠子不见了。
  管平波笑道:“日后赔你一条大的,如今靠它救命了。”
  紫鹃摇头道:“横竖是奶奶赏的。我还有一对镯子,奶奶要么?”
  管平波没接茬,只道:“走吧,先回山谷。”
  潘志文怔了怔:“不是去百户所么?”
  管平波笑道:“傻小子,我们这一行,十个年轻的女人。女人,便是银子。甚都没准备的往人家地盘上闯,跟送菜有什么区别?饭里来点蒙汗药,饿上几日,把人一捆往窑子里卖了,他们今冬可就好过咯。”
  元宵听的汗毛直立,不由道:“师父……”
  管平波摆摆手,带着人往山谷走。谭元洲总算把气顺了下去,嗤笑一声:“奶奶临危不惧,有大将之风。”
  “他不在跟前,打不着,何必白生气。待我们回了巴州再算总账不迟。”管平波毫不在意的道,“我们昨晚不也撇了他跑么?再说了,船未必是他开走的。”
  谭元洲脸色一变:“你是说?”都被杀了……么?随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杀人何必拖走船?便是想卖了换银子,也不急于一时。窦家库里的东西,且要点上一日。对土匪而言,船毕竟不如粮食金银方便。因此,他方才的判断没有错。必定是窦宏朗带人乘船逃走了。他恼怒的并非窦宏朗逃命,而是一条船都不留,让他们在云寨等死么?就这么拿定主意,觉得他们必死么?
  管平波不置可否。一行人再次踏入山谷,回到了西北角的茅棚。老虎营日常训练的武器原料皆是竹子。镶嵌了枪头的还略值几个钱,杆子却是一文不值。久而久之,山谷里便多出了一套武器,只没有枪头,权当备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老虎营的人各自拿了自己的装备,在管平波的指导下,将竹竿一头削尖,拿在手中,排好队列,立刻就有了气势。
  管平波点点头,对众人道:“鼓与号都丢在家中,万一有事,听我口令。”
  “是!”
  “排好队列,昂首挺胸!”
  “是!”
  “预备!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管平波喊着口号,韦高义与潘志文带着队员,大踏步前进。兔朝的军队极擅于行军,江湖人称“铁脚板”。但很多人不知道,行军是有技巧的。用脚后跟发力,尽可能的减少脚掌的损伤,并且充分利用各组肌肉的力量,才可没日没夜的走。只靠毅力,显然不科学。而兔子最讲究的便是科学。
  如此训练出来的步伐,比平常人走路起伏要大,看起来就像一跳一跳的走,充满了活力。谭元洲跟着管平波坠在队伍最后,不由问:“你就没有绝望的时候?”
  管平波认真的点头:“有,很多次。”
  “所以现在不算什么?”
  管平波无奈的看了谭元洲一眼:“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是刚需!”
  “刚需?”
  “刚性需求。”管平波解释了一句,道,“老谭同志啊,你都慌了,我再不绷住,是要带着大伙儿寻死么?”
  谭元洲被噎的半死,他的确心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入城皆为敌人,上山全是虎豹,身无长物、进退维谷,如何不慌?倘或他只带着男人,不拘哪处干一票,扎个竹筏就走。可现在队伍里,三成女人,最重要的两个,一个孕妇,一个残疾。水路无船,山路不通,百户所不是庇佑处,他们该何去何从?
  管平波轻笑:“多谢你肯陪着我们这群累赘一起。”
  谭元洲道:“老太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丢下窦家子孙。”
  “还是谢谢你。”管平波悠然的道,“便是知恩图报,也是该感激的。”
  谭元洲瞥了一眼管平波微微鼓起的腹部,叹息一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丢下你的。”
  管平波突然停住步伐,一字一句的道:“如果丢下我方能活命,那不妨丢下。”
  谭元洲难以置信的看着管平波,她不是喜欢说漂亮话的人。
  管平波勾起嘴角,淡定的道:“我的一贯原则是……从生到死,绝不将命运托付给其它人!因为,我才是主宰旁人命运的那一个!”斜眼看向谭元洲,“若你害怕,可以把命交给我。”
  说着,把刚才的话稍作改装,还给了谭元洲:“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轻易丢下你,不会轻易的丢下任何一个,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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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百户
  谭元洲一路沉默,管平波不去理他,待走到一条溪流边,下令停下整顿。虽然此刻她们几乎一无所有,但还是借着溪流的清水好好洗脸漱口,把头发尽量梳好,并两两组队替对方将衣服收拾整齐。
  不多时,出现在百户所守门人眼前的,便是这么一队奇怪的人。谭元洲深吸一口气,从队伍最末走到最前,对百户所的人拱手行礼:“在下谭元洲,见过兵爷。我们是窦县令的家眷,昨夜县城遇袭慌乱逃出,不知城内情形,还请贵所收留。”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谭元洲,道:“你说你是窦老爷家的,可有凭证?”
  管平波走来道:“我是窦县令的姨娘,上回徐主簿家摆酒,见过百户太太的。”
  守门人仔细看去,才发觉方才雄赳赳气昂昂走来的人中有一堆女眷,稍作犹豫后,道:“我进去通传一声。”
  谭元洲忙作揖道:“多谢。”
  陈朝百户乃世袭制,几百年前迁到此地,便不再挪动。百户所自成体系,一个个的堡垒散落在各地,守护一方安宁。从宋以降,武不如文,尤其到了陈朝,休说同级别的官员,便是武将级别更高,见了文官,都得磕头见礼,可谓毫无尊严。听闻窦宏朗之妾逃到此地,只得出堡迎接。
  石竹百户名唤孟志勇,四十多岁的年纪,见了管平波,略微点了点头,问道:“大老爷何在?”
  管平波道:“正是失散了,才来寻大人庇佑。”
  孟志勇瞥了陆观颐一眼,表情动了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引进堡内。行至一座二进住宅的堂屋前,跟在后头的谭元洲脚步一顿,伸手把韦高义与潘志文拦在门外守住,只余管平波带着陆观颐进了正屋。
  分宾主落座,孟志勇才道:“我是粗人,说不来那些好听的话。你既是官眷,又投了来,我便收留你二日。你们若有钱财米粮,空屋子倒还有几间,若是甚都没有,我们也不是大户,养不活这么多人口。”
  管平波没接这茬,而是问道:“孟大人可知崔亮系何人?”
  孟志勇怔了一下。
  管平波道:“按说,我是文官家眷,不好意思来麻烦大人。然则昨夜事出蹊跷,我摸不清本地路数,不敢贸然回县城。孟大人在此地久矣,还望大人看在与外子同朝为官的情面上,指点一二,小妇感激不尽。”说着指着陆观颐,随口扯谎道,“这是我小姑子,原先许给了南山营游击李将军为妻,将来亦是有诰命的。若此回大人助我姑嫂逃出生天,我二人的夫婿将来必有重谢。”
  陆观颐:“……”
  “哦?”孟志勇道,“南山营万里之遥,不知贵府如何识得?”
  管平波笑道:“说来是一桩巧事。孟大人可知端悫公主的孔驸马?”
  孟志勇还真不知道,摇头道:“怎地又扯上驸马了?”
  “正是驸马身边的人。前次圣上点了驸马做钦差,彻查原巴州知州程绍私贩官盐之事。驸马到了巴州,我们家少不得招待。”管平波道,“他一眼就瞧上了,死活磨着我们家许亲。我公公被很磨不过,只得应了。偏偏那日出门,她叫我们巴州郭同知家的少爷瞧见了,也闹着要娶。一女怎好许二夫?我才带了她到石竹避一避,谁知道石竹竟是这般不太平。”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只求大人开恩,怜惜我们弱女子吧。”
  孟志勇肯放管平波进来,有一半是为了陆观颐,心里小火苗正烧的旺,就被管平波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天高皇帝远,他倒不怕那劳什子参将,然而他在这鸟不拉屎的石竹憋了一辈子,早想往上爬,只没门路。如今似可搭上驸马的线,难免动了心思。
  小地方的百户没见过甚世面,亦不曾经历尔虞我诈,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管平波见他中计,知道这等粗人,点到为止是不行的,添了把柴禾道:“说来孔驸马还兼任南山营参将,只太年轻,恐众人不服,方才压着他。可皇帝的女婿,谁又能真委屈了他呢?将来必定是有前程的。我那妹夫,自幼便随侍在驸马身边。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这妹妹哟,是有大前程的。”
  所谓诈骗,套路便是手眼通天。行内人知道,越离谱的越假,可对上行外人,倘或不说的天花乱坠,他们也不懂甚细致规矩。跟他们说窦家如何豪富是不中用的,反引着他动挟持的念头,倒成了人质。索性拿根直达天听的胡萝卜吊着人,才算安全。
  土包子孟志勇听得此话,果然动心,立刻道:“我不想呆在石竹了,李将军可有法子把我调离此地?”
  管平波无奈的道:“我若能送信出去,何必来投府上?若大人能送信,我倒能让妹妹亲笔写了,再没有不妥的。如今朝堂上,要什么官职,都是有价的,此乃小事,我们家怕还存了些银钱,待大人日后平步青云了,再还我们便是。只大人才百户,不好跃升太过。我家妹夫也不过一个游击,大人是知道的,兵部那起子狗才,最是不要脸,仗着是文官,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头一回开口,升太快他们必不肯的,非得一回回榨干了咱们的银钱,才愿办事。大人万别怪我们不尽心才好。”
  孟志勇一听管平波说的都是实情,就当她是行家,一拍桌子、鼓着眼睛道:“说的没错!老子受尽了他们的鸟气!不提兵部,就石竹县里来来往往的文官,哪个不是用眼白看咱们!我还说你怎地这般和气,原来是咱们武将的亲家!既如此,我们都是自己人。也不瞒你说,百户所内,穷的叮当响,我是真养不活你们。但我们百户所内,还有些送信的渠道,不若叫姑娘赶紧写信,速叫家人来接,也好少在我等穷地方受委屈!”
  管平波却道:“不急一时,好叫大人知道,我家还藏着些东西,我们几人的嚼用尽够了。只不知道城中景况,还望大人告知。”
  孟志勇撇了撇嘴道:“还有甚情况,无非是官匪勾结。不跟土匪合伙,那崔亮的粮食能卖得出石竹?还没出县界,就被人打了劫了。你们家是叫宰了肥羊。罢了,我跟他打老了交道的人,派个人去问他一声,看看你家老爷是死是活。你的人别去那里,省的叫他一口吞了。”
  管平波忙问:“那徐旺呢?”
  孟志勇道:“昨夜那般动静,不是逃了便是死了,要么跟崔亮那厮合伙了。你哪里懂里头的道道,崔亮就是条老狗。在石竹几年赚的盆满钵满,偏装成破落户,不是久居石竹的人,都叫他骗了。多少个县令都是这般,不肯与他合作倒腾粮食的,一劲杀个干净,只推到土匪头上。害到我年年遭训斥!你说我冤不冤?他自家引进去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管平波皱眉问道:“石竹县死那么多官,就没人来问大人打听打听,怎地就他没事?”
  孟志勇道:“有凭证么?再说他上头有人,我一个武官,说话还不如个屁响,索性懒管了。横竖他不祸害我,换个人来,我还得日日请安磕头,添堵呢。”
  管平波心中一动,又问:“上头有人?是哪个?”
  “你休问我,”孟志勇道,“文官里头的事,从来不跟我们说的。只我们也不蠢,他要没有下家,粮食定是不好卖的。你们女人哪里知道外头有多黑。我便是没门路的人,便是百户所自己打的粮食要卖,也只得叫他抽水头,不然即便我路上不遭抢,到了卖粮的地方也定叫黑吃黑了。这几年他不知翻出多少银钱,狗娘养的读书人,就是心黑手狠,我们再比不上的。”
  “我想不通。”管平波没理会孟志勇话中酸意,将话题拐回来道,“崔亮这般祸害,石竹当地人怎地还同他好?”
  孟志勇嗤笑道:“我还同他好呢。奈何不得他,不同他好怎么办?再说百姓知道个屁,你们不也着了他的道么?文官就是舒服,就石竹这破地方还能煎出油来,过二年他吃肥了,手中又有钱,往上打点打点,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们倒霉。”
  管平波眼神一凝:“本地的小盐矿,也是他控制了?”
  孟志勇没好气的道:“你个娘们,我好心收留你们,倒一直往我心上插刀子!”
  管平波忙道歉:“大人休恼,我妇道人家不会说话,还请大人有大量,休同我一介女流计较。”
  孟志勇摆摆手:“谁跟你计较。”又唤手下,“拿笔墨来!”
  不一时,一个妇人端了个托盘出来,正是孟志勇的太太。管平波忙起身见礼,孟太太侧身避过,把托盘放在陆观颐跟前:“姑娘请用。”
  管平波朝陆观颐使了个眼色,陆观颐只得硬着头皮胡诌,把眼下经历诉求在信上与“夫君”说了个明白。孟志勇见陆观颐写的字比书上的还好看,不由心生敬意,把那话信实了几分。待她写完,管平波递给孟志勇,故意问道:“大人替我们斟酌一二。”
  孟志勇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磕磕碰碰把陆观颐写的文言文看了一遍,愣是没看懂!抓了几个诸如“夫君敬启”“妾敬上”“千户”之类的字眼,胡乱点头道:“很好。”
  管平波拿过信看了一回,笑对陆观颐道:“你这孩子太实诚了些。要你写事你便真个写事。那些个日常做的诗啊词啊的,半个字不露,他如何知道你的心?”
  陆观颐被梗的满面通红,孟志勇还当她羞的,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一番。管平波扭头对孟志勇夫妻道:“她害羞,还请大人与我们个僻静的地方,叫她好生再写封信,连同这封公事一并送去。巫水贯通沅水,入了洞庭,就好送去我们家,叫我公公送上去了。”
  孟太太似笑非笑的道:“我们自有官道,不劳贵府,只消告知我们地址,便可直送入军中。奶奶姑娘放心,我们也常有私信,用火漆封好,再无人拆的。”说毕,把管平波等人撇在堂屋里,拉着丈夫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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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暂住
  谭元洲进得屋内,用巴州话低声道:“奶奶你可真能扯,现如何是好?”
  管平波气定神闲的道:“孔驸马无故打伤我,欠我一个人情,我便直送信去公主府又如何?何况李将军不是挺喜欢观颐的嘛!他能不接我们的信?”
  陆观颐险些被口水呛着,登时后悔把李恩会贼眉鼠眼、在她身边蹭前擦后的事告诉了管平波,却也知道她一张祸水脸,不把此事糊弄过去,八成只能靠被孟志勇睡着活命。她倒不是很在意,就怕孟太太心里不高兴,好端端的又陷入那倒霉催的妻妾争宠,烦死!只得问道:“怎么写?”
  管平波道:“写好的信不用动,你再写一封,撒娇撒泼都好,把咱们的遭遇详尽的说一遍,李恩会又不傻,看完便是不管闲事,也不会特特揭穿。只消信真能送到李恩会手上,孟志勇便不敢动咱们了。再说了,送到京里且要好几个月呢,一来一回都年底了好么,难道我们还真靠着他们到年底?便是他有心也无力。求人不如求己,趁着天气暖和,各方面需求不多,我们自寻了出路才是正经。依我说,把县城拿回来怎样?”
  谭元洲道:“拿回来也守不住,县城里都不是咱们的人。昨夜虽是从内杀起,可上回他们翻墙而入,我们死的人也不少。咱们家的院墙防御不好,还得防着他们使阴招。譬如似昨夜那般放把火,我们就只有逃命的份。”
  管平波坐回椅子上,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狭窄的县城的确不好修建防御工事。百户所倒是防御攻击都极好,却不会听她调度。何况要紧的是物资,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才能真正叫根据地。有了根据地,才能考虑发展,至少才能造出足够三十个人逃离的船只。想到此处,管平波咬牙切齿。她不怨窦宏朗抛下她逃跑,你倒是留下一艘船给我啊!
  收回思绪,管平波先对陆观颐道:“你且把信写好。”
  谭元洲道:“仔细真把姑娘赔了进去,那货生的奇丑。”
  管平波挑眉:“有婚书么?有八字么?我一个姨娘许出去的算个屁。她自己就更不算个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自家要死要活,妈妈一句话就能否了。休说他一个虚职奈何不得我们家,便是他比我们家强,他还比孔驸马小呢。观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嫁,他不服憋着。”
  谭元洲忍不住吐出两个字:“流氓!”
  “过奖!”
  谭元洲:“……”
  说话间,陆观颐写好了信,把崔亮的事一并说了个详尽,又在管平波的淫威下在信末添了一首晏殊的《清平乐》1。看了看,遗憾的道:“昨夜你卸了妆才睡的,不然印个唇印上去更好了。”
  陆观颐面无表情的抽回信纸,细细折成了个方胜。管平波也不使那甚火漆封口的把戏,就这么光明磊落的交给了来请他们吃饭的孟太太。
  孟太太与管平波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谊。百户所也的确贫寒,一面使人将他们被安顿在一座空院子,给了一捆柴一口袋带着谷壳的糙米并半盒盐巴;一面果真拆了信件,一目十行的扫过。陆观颐的第二封信倒没用骈四俪六的文字,家常话娓娓道来,看不出异常。再瞧写在另一张纸上的地址,竟是堂堂正正的端悫公主府,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与丈夫道:“他们家真个是有门路的?”
  孟志勇道:“管他们,有没有门路,有回信便知。他们没船,且跑不了。二十来口壮汉,叫他们开荒种红薯,实在没回音,我们拿来当佃农使唤也是好的。还有十来个女眷,正好给小子们做老婆。横竖都不亏。”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所谓院子,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三间屋。好在是早年用青砖修建,倒还没塌。堂屋里有张桌子与竹床,两边的屋内亦只有一张床。少不得拆门板做临时通铺。管平波等人不好挑拣,赶忙分组,打水搞卫生、拆洗暴晒被褥并捏死里头安居乐业的虱子,不然今晚都没法住。自己则寻了把柴刀,将大根的柴禾劈成小块。没干两下,谭元洲接过柴刀,默默劈柴。
  淘米的事儿紫鹃和陆观颐在干,管平波闲来无事,去孟太太处要了一把小锯子,蹲在院里做竹碗。谭元洲劈完柴,见管平波已作出七八个竹碗,叹道:“你一个孕妇,怎么就闲不下来?”
  管平波道:“早做完今晚好早休息,我困的不行了。”
  谭元洲看着院中奋力洗被褥的孩子们,也知管平波此时没地方睡。不得已,在外走了一圈,借了条绳索回来,飞快的编了个吊床挂在院中,把又做了一堆碗的管平波从地上撵起来道:“去院中睡!”
  管平波怀着孩子,本就经不起折腾,实在绷不住了,老老实实的爬上简易吊床,在一片干活的嘈杂声中,十分不舒服的睡了。
  至下午,孟太太又使人送了几块砖头木板,韦高义等人不好去吵管平波,就低声与谭元洲商议:“我们不如把东间的床挪到西间,给师父和姑娘睡,咱们打地铺如何?”
  谭元洲道:“西间两张床,给奶奶与姑娘。东间打地铺,给你的姐妹住。我们一群汉子不讲究,住堂屋便是了。”
  韦高义道:“委屈谭大哥了。”
  谭元洲嗤笑:“我们在外跑船的时候,你们毛都没齐呢!这就喊上委屈了!你们几个人忙完了没有?忙完了就随我叉鱼去。”
  韦高义眼睛一亮:“你会在溪里叉鱼?”
  谭元洲点头道:“不是在百户所,我也不敢撇下妇孺出门弄鱼。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我们速去速回。”
  韦高义忙跟潘志文交代了一声,拿着个破篓,就跟谭元洲出门了。二人摸到城边,城门紧闭,异常安静。韦高义眼珠一转,低声道:“我们养的鸭子不见了,但保不齐草丛里还有蛋,我去找找。”
  说着二人往鸭舍边寻了一回,真捡了七八个蛋。韦高义松了口气:“够师父吃几日了。倘或老爷追上了张大哥,就能来救我们了。”
  谭元洲没说话,仔细寻摸,实在找不着了,才带着韦高义往上游去叉鱼。因惦记着管平波,两个人不敢耽搁,胡乱叉了两条一斤多的草鱼,就急急往回赶。
  回到百户所,谭元洲给孟志勇送了条鱼,谢他照应,才折回暂居的屋子。黄昏时刻,蚊子跟轰炸机一般乱舞,管平波早被挪进了帐子里,整个人蔫蔫的。陆观颐盼了半日才把谭元洲盼回来,眼泪都快出来了,低声道:“她才从吊床下来时直发虚,这会子躺道床上了更不肯吱声了。”
  谭元洲把鱼扔给紫鹃,顾不得忌讳,进屋掀开帐子就问:“怎么了?”
  管平波有气无力的道:“饿的。好久没挨过饿,不习惯。”
  谭元洲道:“我弄了鱼回来,整条扔在粥里,回头你吃鱼,我们吃粥。味道定是不好的,忍着吧。张和泰就比老爷早走七八天,他们定能追上,折回来就好了。”
  管平波嗯了一声,又闭眼休息。谭元洲一个未婚汉子,完全不知如何照看孕妇。只得放下帐子,出去往粥里扔了个鸭蛋,寄希望于管平波等下吃饱了能恢复活力。
  待粥煮好,众人拿着管平波下午锯好的简易竹碗按人头分好食物,单将鱼和鸭蛋挑出来送到管平波床前。管平波知道此时矫情不得,要紧时刻,她的孩子掉不起。趁着最后一丝天光,把食物吃尽,继续倒头睡觉,一夜无话。
  远处鸡鸣声起,管平波睁开双眼,觉得力气恢复了许多。伸手摸了摸腹部,暂无诸如腹痛之类的异常,暗自松了口气。昨日她有些不舒服,生怕来个先兆流产,那可真就麻烦大了。又庆幸跟谭元洲在一处,否则她昨日还不能好好休息。掀开帐子,走到堂屋,谭元洲立刻惊醒,见是管平波,忙问:“怎样了?”
  管平波道:“昨日多谢你。”
  谭元洲笑道:“有甚好谢的,原该的。”话音未落,只听屋内清脆一声响,石茂勋暴躁的翻身而起:“鬼地方没帐子,简直睡不下去!我昨夜尽祭蚊子的五脏庙了。”
  潘志文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道:“要早训了么?我怎么没听见口哨。”见到管平波立在堂屋,方想起他们落了难,肚子很配合的咕了一声,无力的倒回了木板上。
  管平波神情严肃的道:“我们不能这么混着。孟志勇说养我们两日,便就只有两日。那些谷子很不够吃。”
  谭元洲道:“我有个主意。”
  “快说来。”
  “上回我们藏了粮食在地窖,崔亮的人未必就能找到。”谭元洲说,“两千斤粮食,我们按本地规矩,分一半与孟百户,抬到百户所来,暂解燃眉之急。奶奶觉得呢?”
  管平波道:“便是省着点用,也只能撑一两个月,之后呢?”
  谭元洲脸色微沉:“老太爷总不至于不顾我们的死活。”
  管平波不欲引起不必要的争论,窦向东肯不肯来救她,是两可之间的事。倘或窦宏朗无耻一点,张嘴说她死了,更没必要在此时派人了。遂转回话题道:“从巴州过来少说得一个月,我们暂时指望不上,本月我们就得自力更生。我们三十号人,一日就得耗三十斤粮,一月上千斤,一年上万斤。倘或阿爷接到信立刻派人南下,库里的粮食管够。然则我们最好不要一味的等,万一途中有变故,我们就得饿死在石竹了。”
  谭元洲点头表示同意,问道:“奶奶有何打算?”
  管平波平静的道:“先入城,宰了崔亮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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