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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母&派兵&设防

  第41章嫡母
  管平波快速的浏览着信件, 待看到肖金桃把新生的孙子托付给她时, 瞬间体会到了窦向东养废窦宏朗的心情。
  甘临是个女孩子。这个法理上属于她的儿子, 比甘临有着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权!人丁从来是资源, 谁也不嫌多。然继承人只有一个, 剩下的该如何自处?人心都是自私的, 管平波凭本事打下的地盘, 自是想传承下去。跟她毫无血缘的人将得到她辛苦打下的全部基业,甚至于说,她血脉相连的后裔, 要对她毫无血缘的“孙子”俯首称臣,如何能忍?然而孩子不是程序,不是你如何设定便如何反馈。孩子是活的, 他将来长成什么模样, 只有天知道。
  不独是血脉的问题,还有政治立场。一直到近代, 武则天的官方称谓都是武后, 因其最后自废为后, 被形式逼的放弃了帝王的尊严。唐中宗即位, 他的皇位不是来自于母亲, 而是父亲。因此武周消亡,李唐再续。窦宏朗的儿子, 更倾向于哪一边,谁知道呢?中宗是武则天的亲儿子, 故史书上对武则天的评价为“政启开元、治宏贞观”, 换个不亲的儿子试试?背负着几千人前程的管平波,决计生不出傻白甜的心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管平波不是玩宅斗的,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初嫁时的那点小手段,显得何等的温情?多子多福的红利,在遇上只能指定一个继承人时,尤其的尴尬。
  刻意把孩子养废不是不可以,似窦宏朗那般,对窦元福是极好的。然而即便是后世,也不是没有夭折的孩子。婴幼儿的高死亡率,让管平波很难对甘临的将来报以百分百的期盼。何况生存之后,还有天赋与教育。她的前世见过太多子孙不肖的故事,也见过太多与父母背道而驰的人生。万一甘临就愿意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强行把她推上宝座,只为传承而至万千黎民不顾,她又做不出来。
  平空掉下的儿子,管平波不是很想要。可既然是肖金桃的遗愿,就很难拒绝。窦向东一窝孙子,这个小的不值钱。同时窦向东必然对肖金桃满心愧疚,不可能不实现她最后的交代。再则既是不可控的风险,放在别处,比放在眼皮底下更不安全。看来便宜儿子,是不收也得收了。且不独要收,还得好好养。管平波有些郁闷的揉着太阳穴,现阶段生孩子太危险,也没空。什么时候得找准机会,再生几个才行。古代是真.地狱模式!
  放下信,管平波又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列好奠仪,使人唤了马蜂与李玉娇来。新修的军营大致有了雏形,战兵陆陆续续搬迁至矿山。飞水县的老虎营分成了两拨,与在石竹一样,管平波和谭元洲各自分管。马蜂是窦向东派来的人,自是跟着管平波,李玉娇则是替管平波打下手。老虎营如今名义上算窦家的分支,死了当家主母,须得有所表示。
  因离的不远,二人很快到了。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方才收到巴州寄过来的信,”略顿了顿,才接着道,“妈妈没了。”
  马蜂和李玉娇都呆了一下!怎会?肖金桃不是一直身体都很好么?马蜂脑子飞快的转,肖金桃亡故,等于窦宏朗被卸掉了一只胳膊,再无希望。张和泰中途有倒向窦宏朗,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世上的事凡是做了,必有痕迹。就不知窦元福知不知道了。八大金刚口头上叫的亲甜,言必称兄弟,实际上几人谁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窦向东管理得当,不至于彼此拆台,然他们之间依旧是纯粹的竞争关系。马蜂亦不大看好窦元福,他更看好窦朝峰,因此,暂时不打算出卖张和泰,至于将来,他也不好说。
  李玉娇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碍于马蜂在场,终是闭嘴了。
  对窦家有所震荡的事,于老虎营是不相干的。管平波先对李玉娇道:“吩咐下去,取消中秋的晚会,百日后方可行宴请之事。旗帜不能撤下,我新定个规矩,凡有要紧的丧事,便降半旗致哀吧。另,叫纺织厂那头给我赶制两套孝服,并写信去石竹,观颐正经认了干亲,也是要守孝的,叫她自家安排。”
  听得此话,马蜂心中一动,不确定的问:“太太不去奔丧?”
  管平波道:“正是要紧时候,老虎营离的了人么?”
  马蜂皱眉道:“营里有谭兄弟,飞水近来无大事,太太不回去,不大好吧?”
  管平波懒的车轱辘的来回寻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辛辛苦苦的奋斗,不就是讨厌那螺蛳壳里做道场,凡事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不会被人随便摁死的日子么?军阀自有军阀的气魄,管平波面无表情的道:“回去做什么?似妈妈一般被剪掉翅膀,圈在内宅等死吗?”
  马蜂一噎。
  管平波嘲讽的道:“你大可以回去告诉老爷子,天下未定,他卸磨杀驴未免太早了些!”
  马蜂冷汗都下来了,万没想到管平波能把此话直直说出来。他留在飞水,为的就是监视管平波,如有可能,伺机诛杀。他自然知道,杀了管平波,自家就活不成了。可江湖上讨生活,能换的妻儿一世无忧,有的是人愿意做。乱世当中,寻常人命不过几十两的价钱。窦向东如此大手笔,是他的机会。然而管平波身旁的防备何其严密,他屡次动作都下不了手。时日长了,窦向东那头也死了心,只叫他一面学着管平波的长处,一面当做障眼法——窦向东的眼线另有其人,到底是哪个,就不得而知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管平波竟嫌不足,毫不留情的补上一脚:“你的行李细软都收拾好,没事就别回来了。”
  马蜂:“……”
  管平波挑眉:“怎么?不乐意?”
  马蜂并非软柿子,他看了管平波一眼,沉声道:“太太是想分家么?”
  管平波反问:“是又怎样?”
  马蜂死死盯着管平波,一字一句的道:“太太,窦家待你不薄!”
  管平波岂能叫一个打手吓住,轻飘飘的挡了回去:“窦家,也曾待妈妈不薄。”说毕,勾起嘴角,道:“或者,你可以试试舌灿莲花能否安抚我心中的恐惧。”
  马蜂冷然道:“太太,王妃亦是世代荣华了。”
  管平波呵呵:“只怕他们父子,给的是追封的‘世代荣华’!”她又不傻,便是窦向东大局观爆表,窦元福难道不会下手?趁你病要你命是基本的政治素养,窦元福小心眼归小心眼,这点本事都没有,窦向东还不如弄死长子,扶窦宏朗上位算了。
  马蜂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太太,如今天下豪杰四起,我们外敌环绕,此刻闹将起来,弊大于利。还请太太三思。”
  “老爷子圈死发妻,窦宏朗废嫡立庶。”管平波淡淡的道,“弊大于利,嗯?”
  马蜂再次噎住。窦家的博弈摆在世人跟前,窦向东处理肖金桃的爪牙时,何等雷厉风行!此刻肖金桃身死,管平波只会更生防备。然管平波作为窦宏朗之妻,婆婆亡故,不肯回家奔丧,就太过了。
  马蜂的地位,还远没到与管平波谈判的地步。管平波亦没兴趣与他多说,不过借他传个话而已。窦向东什么都好,就是对长子的宠爱几近偏执。管平波正好利用此契机,把与窦家的隔阂摊到台面上,为将来掐死窦家积累理由。窦家的确待她不错,倘若她愿意为窦元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更多的资源唾手可得。正因为如此,她翻脸更需要借口。人类其实很能将心比心,恩将仇报的人,追随者的素质可见一斑。两个农村妇女吵架,都要拉着路人评评理。可见“理直气壮”四个字在人们心中的重量。
  打发走了马蜂与李玉娇,管平波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肖金桃是她此生接触过的,最像后世的女人。精明、干练、不服输。想着她在囚笼中愤懑而死,管平波满心都是怅然。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政治斗争。夫妻反目、父子离心。倘或只是争家产,肖金桃绝不可能落得如此下场。以窦向东与肖金桃的感情,也不会下手如此狠戾。管平波是理解窦向东的,平庸的继承人并不那么可怕,建文帝就够蠢,但他不作死,朱棣的靖难不会成功。嫡长子继承制本身就代表了秩序,而人类又多半追求有秩序,哪怕这个秩序不那么完美。但二子相争就太耗实力了。想都知道,窦向东此刻是怎样的伤心难过,可同时,他又是怎样的轻松?窦家或许有人会对她管平波报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绝大多数人,在肖金桃死后,心就安定了。窦宏朗一个靠在女人肚皮上混饭吃的主儿,没有上牌桌的资格。
  想想肖金桃最后的日子,不寒而栗!斗争失败的下场,难有好死。五十出头,在平均预期寿命才三十几的时候,不算命短。然而在管平波心里,总觉得人生不过一半。想到此处,管平波收回神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肖金桃的死告诉她,唯有把权力握在自己一方手中,才最安全。
  不可松懈、不可妥协!活路只有一条,绝无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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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派兵
  八月金秋,离收获只有一步之遥。但赵猛的日子逐渐捉襟见肘。朝廷也好,鄂州王也罢,皆是不事生产的蛀虫。胥吏增收苛捐杂税,赵猛的走狗们也有着不相上下的狠戾。几次与巴州的交锋都没讨着便宜,消耗却是不菲。越是如此,就越看着窦家眼馋。其实苍梧郡也不比鄂州郡强到哪里,窦家不可能有精力管到最底层,他们选择的是与豪强合作。而豪强奉与窦家的粮食,总归不会是自己亲自种植。赵猛挑事,窦家又自己扩充地盘,粮食所耗亦是可怖。如此压力,自然层层转嫁到百姓身上,佃租越发沉重,各处土匪横行。临近秋收,各方势力盯着粮食,窦家治理的好不艰辛!
  两下里日子都不好过,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外战争。两股势力在水陆两处打的热火朝天。水路窦家见长,步兵却是赵家更猛。偏生两郡比邻,双方都不可能只选自己擅长的,少不得各有胜负,战况胶着。
  朝廷眼不错的盯着窦赵两家的战场,难得齐心都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华北匪患且打且停,姜戎被边关几个大将堵的火冒三丈,数次派人刺杀,暂无成效。看着形式不算太坏,但中枢的有识之士,亦是十分心焦。朝廷早就入不敷出,势力盘根错节,当官送礼日渐靡费,盘剥愈甚,百姓愈苦,造反愈多,恶性循环,偏无解决之道。圣上有心整治吏治,竟不知如何下手。
  圣上翻着折子,哪一封都是糟心。倏地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在圣上耳边道:“圣上,邵晖云没了!”
  圣上脸色剧变,低声喝问:“怎么没的?”
  太监有些慌乱的道:“前些日子着了凉,一直不见好,昨天夜里就一病死了!”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他病了怎地不报我知道?”
  太监喏喏不敢答言,邵晖云是太子的人,打的那场败仗着实冤枉,然则监军太监王海山与兵部督官江涛皆是圣上的人,比是晋王的人还要难对付。若是晋王的人拖后腿,太子还可一股脑推卸责任,偏生是圣上亲自择的人,死咬着不放岂不是落圣上颜面?反倒叫晋王把邵晖云坑在天牢里,不得翻身。太子竭力周旋,底下人倒不敢很怠慢邵晖云,可那天牢又岂是人呆的地方?好好一个将军,满怀着报效天恩之心,拼死上了战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愤懑难消。不知何时能翻身的绝望,把堂堂猛将压的喘不过气来。阴暗潮湿之所本就易生病,加上心中郁郁,一命呜呼。
  朝堂好似筛子,邵晖云之死,立刻传遍京城。留京的几个武将,心都拔凉拔凉的。武不如文也就罢了,要紧时刻,把武将推出去平叛,又不许他指挥,打了胜仗功劳全是文官与太监的,打了败仗的锅却要武将来背,在京的武官里有与邵晖云打过交道的,好些都直直落了泪。一为邵晖云可惜,二便是物伤其类了。
  太平盛世自可以把武将当奴才使唤,如今烽烟四起,叫武将寒了心是何等下场?不提遍地开花的造反,只说虎视眈眈的姜戎,就让圣上坐立不安。要紧的不止是京中反应,邵晖云是边将邵永元最倚重的长子,亦是邵永元最有出息的儿子!不至于绝后,却是再难有其他子嗣继承衣钵。好端端的壮年丧命,圣上如何跟邵永元交代?
  如何安抚邵永元,便提上了议程。太子系折一大将,好似在心上挖了块肉般的疼痛,恨不能多补偿邵永元。晋王又是另一番想法,邵永元本就站太子,天恩是要有的,但不能太重,以免加重太子的砝码。两拨人在朝中引经据典,吵的脸红脖子粗。足足吵了三五日,眼瞅着邵晖云的死,再瞒不住邵永元了,圣上顾及大局,果断的一锤定音,把邵永元封做了太师!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首辅就不干了!拱手对圣上道:“从来没有武将做太师的,圣上切勿违祖训!”
  太子的大局观到底强些,他一则有私心,二则生怕邵永元伤心之下,倒戈姜戎,忙道:“邵总兵历年来镇守边疆,与虎豹姜戎浴血奋战,到如今的岁数,不好不给些体面的。”
  首辅冷然道:“恕老臣直言,太子又置朝廷体面于何地?今日封了邵总兵做太师,边疆八.九个总兵,朝廷可有那多太师封赏?再则武将自有武将勋职,何必占文臣的位置?如今封个文臣做总兵,太子以为何?”
  太子差点被梗出一口老血,平白弄死了人家的嫡长子,给个中看不中吃的太师怎么了?边关哪个武将不知道是朝廷的补偿太师又不是内阁,不过是叫着好听,竟连这点子名头都不肯让出来。偏生这个理由不好说出口,能摆上台面的,又确实没有封太师的道理。
  文官都是另一番想头。对着武将,文官可谓耍尽了威风。休说平级,便是高两三级的,对着文官鲜少有不下跪请安的。是以文官从来自得自家身份。呼喇巴叫一个武将做了太师,虽是虚职,却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谁见了都要行礼,文官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再有,邵永元做了太师,开了口子,将来的武将又待如何?首辅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道:“圣上!唐末节度使之祸历历在目,圣上切勿一时心软,酿成大祸啊!”
  文官们纷纷响应首辅,竟是不顾派系之争,一致对外!太子还未发言,居然还有人跳出来道:“昔日宋武襄狄公,因功封至枢密副使,乱了纲常,果然就天降大雨、洪水泛滥。朝廷只得贬斥了他,令他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他没落着好,朝廷亦损失惨重。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邵总兵一心为国,朝廷不可陷邵总兵不义。圣上若十分看重邵总兵,武勋自有左柱国,亦是正一品,岂不相宜?”
  圣上眉头紧皱,略读过史书的都知道,狄青是结结实实被冤死的。无非是文官不忿他占了位置。自宋以降,对武将防范至深,他理解宋仁宗对文官放任与对武将的打压。可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有宋仁宗那般盛世的好命。此时边关要紧,便是知道抬举武将无异于饮鸩止渴,又真能不喝么?邵永元本就已经是从一品柱国,这虚职比太师还不值钱,竟不是补偿,而是羞辱了!
  对着群情激奋的文官,圣上无法乾纲独断,尤其是他心里隐隐还是害怕的。不独怕武将造反,还怕两个儿子仗着武将逼宫。原是他想待武将好些,看着太子与晋王为邵永元争取利益,又动摇了。又犹豫了两日,到底是丢出了个国公,同时把邵晖云追封做了世子,又赏了个小爵位与邵永元的次子,方才把事情糊弄了过去。
  朝廷的旨意传递到了边疆,邵永元接了旨后,在书房关了一整日。再出来时,双目赤红,好似老了十岁。老来丧子之痛,锥心刺骨。他引以为傲的长子,就这么憋屈的死了,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给他留。然而圣上已作出姿态,他说不出口的委屈埋葬在心底,痛不欲生,还得装得云淡风轻。他妻子儿孙皆在京中,他又能如何?武将不过是条狗罢了。
  今年是注定了的多事之秋,才勉强把邵永元稳住,姜戎再度袭击。邵永元伤心过度,小病一场,险些就没守住。朝中中伤之语似雪片般飞上了圣上的案头。太子气的头一回在圣上跟前大发雷霆,喝骂众臣:“胜败乃兵家常事,邵总兵丧子之痛且在勉力支撑,尔等小人便以恶意揣测之!长此以往,谁还肯守卫边疆!?尔等张嘴便是忠心可昭日月,孤便成全尔等,命人护送至边疆,与边关共存亡如何?”
  谁想去边疆送死?跳梁小丑们知道太子是真恼了,且在御前失仪,圣上却没发作,想来圣上亦对他们有所不满,生怕果真送了他们去边疆,一个两个的都闭了嘴。没安生两日,南边八百里加急来报,鄂州郡赵猛大败,生生被打回了江城,元气大伤!如若窦向东乘胜追击,中南两郡就要落入他手!朝中哗然!
  兵部尚书急忙忙的道:“趁着赵猛还有一口气,须得赶紧打窦家!否则窦家必成心腹大患!”
  窦向东还对浔阳郡有所动作,细论起来,朝中没人是傻子。一个势力吞下了三个郡是什么情形?他还在长江中游,时时威胁江南,不定就往京中席卷而来!又有华北流民时时冲击直隶,一群官老爷想着史上那些叛贼对京中的劫掠,念及家中的珠宝美人,当真是惊的五脏俱裂!招安派与主战派又吵做了一团!
  圣上自然是想打的,窦向东一看就不是个肯招安的主。阻了争执,直直问道:“巴州水匪必然要剿,派谁带兵出击?”
  有倒霉催的邵晖云在前,南边那地界儿谁去谁傻!太子想着自家没了的大将,就气不打一处来。无人回答之际,圣上偏还问他。太子哪里敢再举荐亲信,那不是纯找离心么?忽然灵机一动,就对圣上道:“有些当督官的,惯会欺负人,此回出征,可再不许不懂的胡乱指挥了。”
  圣上又不想真的丢了江山,上回损失太惨重,不提邵家,光是消耗的钱粮都叫人心在滴血。太子提了出来,他亦是心中发狠,绝不重蹈覆辙。
  想的是挺好的,真到了前线,谁知道什么情景。太子举步维艰,不愿自家吃亏,便故作一片公心的道:“老一辈的猛将皆在边关,小一辈的只怕压不住某些心高气傲的督官。”此言一出,兵部的眼神乱飞,心里皆对太子生出了不满。圣上身边的太监更是把脸挂了下来,登时就打好了下黑话的腹稿。
  太子到了这一步,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有个命长的父皇,已是难熬之极。若这父皇还糊涂偏心眼,太子不疯才怪。把文臣太监都得罪了个遍,又不怀好意的道:“依臣之见,须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能干人,方可凯旋。”
  圣上不由问:“你觉得哪个合适?”
  太子微微一笑:“孔驸马怎样?”
  晋王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暗自问候了下嫡母的十八代祖宗,忙跳出来阻道:“孔驸马之部皆为骑兵,怎好去南边打仗?”山林密布之处,重骑兵过去不是送死么!?
  太子岂会让晋王的武将势力强过自己,皮笑肉不笑的道:“甚时候打仗朝廷只给骑兵了?我看上回他就打的很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叛军如此嚣张,为了国泰民安,端悫素来深明大义,必不相阻。九弟就放心吧!”
  朝中扒拉一回,近年来胜仗打的最多的还真就只有孔彰了!圣上立刻动了心,何况孔彰去南边,更难与姜戎勾结,只消派信得过的督官太监,倒是个好主意。太子方才混闹,朝上不大满意,圣上自然就满意了。这两个由头凑做一处,爽快的道:“太子说的极是,来人,宣孔驸马!”
  晋王想阻止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传旨太监飞奔出去,急的脑门直冒汗,心里飞快的想:哪个太监比较不刺头?他又能上哪去找个既看得起武官还看得起杂胡的兵部官员?
  接到消息的端悫气个倒仰,太监并督官之跋扈,京中无人不知。好在她是公主,说话没那多顾忌。只阴测测的丢出了一句话:“谁让我驸马吃亏,我便让他九族陪葬!不怕死的大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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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设防
  端悫生于皇家,军国大事两眼一抹黑,然这等埋坑挖人的手段,她看的比谁都分明。无非是太子自家折了一员大将,就想剁了晋王一根指头。圣上对孔彰的防备她尽知,他那支重骑兵只肯听孔彰调度,圣上早已不满。难得的名器,直接弄残了不舍得,吞又吞不下,简直如鲠在喉。派出去打土匪,总算有些用途,也难免死点人。再往里头补,就可掺沙子了。但端悫依旧不高兴,按圣上的想法,叫李恩会带队便是,何必动她的驸马。唯有太子想要一石二鸟,方用此毒计!端悫如何不恼?不为旁的,只为太子给她添堵,她却反抗不得,就够她大发雷霆了!
  端悫再屋中破口大骂,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关系好的下人彼此通着消息,生怕触了霉头。端悫的乳母赵嬷嬷哄了半日,才把她好生伺候上床歇晌,好悬没累出一身汗来。退出正屋,走到花园子里散散,杨来来便迎上前来,一脸讨好的道:“干娘好?我前日送去的茯苓糕干娘吃着还顺口?”说着,伸手搀住赵嬷嬷,引去了亭子里坐下说话。
  赵嬷嬷才坐下,杨来来赶忙的替她捶腿。
  赵嬷嬷笑道:“满府里属你最伶俐。上回那茯苓糕不好,前次你送的藕粉倒是吃着香甜。”
  杨来来忙道:“旁的不敢在干娘跟前说嘴,这藕粉啊,当属我们洞庭产的最妙。”
  赵嬷嬷低声道:“你还说洞庭呢!你道今日公主怎地发那般大火?都是朝廷要派驸马去打你家乡,你可知道不知道?”
  杨来来一惊非同小可,她本就是窦向东送来京中的探子。因孔彰要联络赵嬷嬷,好探听消息,暗自收买了好些丫头,都不中用。反倒是她惯舍得下脸面,肯做小伏低,又是亲兵池塘之妻,虽出身寒微,到底不是奴仆,奉承起来赵嬷嬷格外受用。得知赵嬷嬷夫婿也姓杨后,竟叫她瞅准了个空儿,拜做了干娘,关系更紧密了。
  时下高门大户里,无根无基的小丫头们总要拜个体面的世仆干亲,借一借体面,省的叫人欺辱。世仆们则图她们的月钱,也乐的收。赵嬷嬷不知收了多少干女儿,却是只有杨来来孝敬的最丰厚。一则她有窦向东给的“嫁妆”,二则她既是亲兵之妻,府里给孔彰些体面,月钱就比旁人的高;三则其夫婿亦是孤儿月钱没处花去,泰半填了这个窟窿;四则孔彰见杨来来搭上了线,自然要给些活动经费。闹的杨来来手头宽裕,除去惯例的孝敬,还时不时的买些果子酒肉奉上,把其余的干女儿排挤到了天边,俨然赵嬷嬷的心腹第一人。
  好几年持之以恒的砸钱,便是个铁石心肠也砸软了。赵嬷嬷与杨来来处的倒是不错。知道杨来来是巴州人,特特提醒道:“你不知道,这打起仗来,尸横遍野。你在京中可有亲眷?速速叫人带信去巴州,把你娘与姐姐接到京中来过活。省的真个打上了,你来不及。”
  杨来来先道了声谢,方道:“谢干娘好心,我们巴州倒有些行会在京,我这就花几个钱,写信给我娘去。”
  赵嬷嬷好意道:“别告诉太多人,京中什么都贵,你们年轻小两口,养不起。”
  杨来来点头道:“我们家通没几口人,就我娘与姐姐。”
  赵嬷嬷随口问道:“你姐姐嫁了人没有?夫婿是做什么的?”
  杨来来扯谎道:“唉,别提了。嫁了个汉子,那年一病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如今跟着我娘,在那大户窦家做浆洗的活计呢。”
  赵嬷嬷一拍大腿道:“可了不得,正是要去打窦家!”
  杨来来登时脸色煞白,颤声问:“果真?”
  赵嬷嬷试探着道:“你与窦家没甚牵扯吧?”
  杨来来忙道:“我们巴州人,十亭里有九亭给窦家做活。我们倒想巴结,可我们孤儿寡母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果真看重我们家,那年窦家送驸马的礼让人收拾,也不选上我了。”说着拿帕子抹泪道,“这一离家,好几年杳无音讯,我娘只怕当我死了吧。”
  赵嬷嬷劝道:“你又傻了,便是做丫头,在窦家又有什么前程?何况你还正经嫁了汉子。我瞧着他待你倒是和气。”
  不提还好,一提杨来来几乎哽咽:“他待我是好,只我对不住他,成亲几年肚子没个动静。每年烧纸,都不知怎生与公婆交代。”
  池塘一个边陲长大的糙汉子,从未见过中原女子的娇媚,杨来来又是特特选出来的,往日在窦家学的勾男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只把池塘哄的差点忘了姓什么。可公主府内人多嘴杂,盼人好的少,盼人歹的多,杨来来又有谋划,顶好与众人和睦些。无子一事她的确有些焦虑,正好拿在嘴边说,主动叫人看了笑话,省的人使绊子。故回回提起家务,就要抹泪。赵嬷嬷胡乱劝着,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人的八字皆有定数,有了这桩好,就没了那桩好。夫君好了没儿子,可见是命数了。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小丫头来报,说公主醒了。杨来来还没混上贴身伺候的差事,把赵嬷嬷送到正院,装作要去外头买丝线做衣裳,心急火燎的把孔彰欲带兵攻打巴州之事传了出去。绸缎铺子的掌柜听了密报,亦是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商户使不上八百里加急的驿站,只得靠船运,送到巴州,只怕孔彰都要出发了!然此事非同小可,绸缎铺子的掌柜上蹿下跳,撒了不知多少银钱,硬是把信件混在了官方邸报中。虽一日只有二百里,到底比乘船绕个大弯强。为了避免信件遗失,又补了一封,叫可靠的船运带回去,方才略略放心。
  京中预备粮草兵丁,搅的人仰马翻,窦家一系皆似热锅上的蚂蚁,好不焦心。信件一封封发回巴州,却不知能否收到。若是窦家一败涂地,他们可就再难有活路了!
  十月中,密信终于随着邸报,慢悠悠的荡到了巴州。窦向东拆开信件一看,心中暗道不好。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了三百年的朝廷,底蕴未败干净!前次邵晖云攻打江城大败,汇总各路消息,实乃拖后腿的人太多。而孔彰驸马之尊,不说旁的,头一个太监就不敢很作弄了他。太监是天子心腹,人家老婆还是天子掌珠呢!只消彼此留点颜面,窦家必定要吃亏。若再叫赵猛跟在后头占点便宜,损失更为惨重!
  果然,不出几日,京中又有来信!此回比前次详尽许多,何处调兵,何处筹粮,如何南下,皆有了眉目,其效率就非当日邵晖云可比。看来朝廷不单想平叛,亦打着宰肥羊的主意!窦向东从来谨慎,休说他几年前与孔彰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孔驸马身高体壮功夫了得;便是个陌生的将领,他也不会抱以侥幸!
  火速召回窦朝峰,父子兄弟几人,团团坐在威风堂商议对策。窦朝峰想了一回,道:“朝廷与我们不同,我们更讲实惠,朝廷却需要讲究体面。孔驸马千里奔袭,又多有掣肘,须得旗开得胜。我若是他,必不会先打巴州,定直奔潭州!一郡首府夺到手中,便是后来不大顺,还有回旋的余地。倘或直取巴州,一击不中,依着朝廷党争的模样,便他是驸马,也难说话!”说着看向窦元福,“我们要不要守潭州,如何守潭州,才是当务之急。”
  窦向东点了点头:“潭州根基不深,恐难守住,你们有什么好法子吗?”
  窦元福道:“朝廷穷的叮当响,我们备好粮食,不与他接战,耗也耗死他们了。”
  窦元福说毕,窦向东看向窦宏朗。肖金桃还未百日,窦宏朗一身重孝,满目憔悴。窦向东微微叹口气,看向了窦崇成。
  前些年窦家没预备造反的时候,窦崇成能读书,很是得了些赞誉。如今窦家改了路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他立时就变得不值钱。见父亲看过来,有心出头,积极的道:“潭州虽是首府,却是无甚便宜可占。孔驸马定是坐船而来,好省民夫的粮草,他会不会先打雁州?好不好,先抢了盐再说。这年头,盐可就是钱呐!”
  窦向东:“……”
  饶是窦宏朗情绪低落,也被弟弟的蠢话勾的抽了抽嘴角。潭州与浔阳郡接壤,孔彰绕过巴州打潭州,他还可以从浔阳郡补给。雁州可是在中间,他敢先取雁州,不是等着叫窦家关门打狗么?
  两个侄子的话,听的窦朝峰直翻白眼,扭头对兄长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曾见过孔驸马,大哥与他打过交道,他练的兵是什么模样,你知道么?”
  窦向东只得问窦宏朗:“我记得你去寻过他,可还有点印象?”
  窦宏朗有气无力的道:“此事平波不是更清楚么?”
  窦家才被管平波讹了一笔,钱财也就罢了,以窦家的家底,花个万儿八千两讨个老婆,不算个事。被她抢去的火.药与匠人才是真糟心。听到她的名字,窦家人就没好脸色。尤其是肖金桃死后,窦向东对着一室凄凉,更是愤懑。若无管平波,肖金桃势单力薄,未必就想得到争上一争。正因她的出现令肖金桃生出了期盼,致使父子兄弟夫妻离心,落得今日之下场!然管平波练兵之天赋,有目共睹。如何守卫潭州,少不得咨询一二。想到此处,窦向东的脸色倏地黑了八分。良久,终是平复了情绪,淡淡的道:“使个人去飞水,请她回巴州议事。”
  窦朝峰道:“她肯回么?”
  “肯,”窦向东斩钉截铁的道:“苍梧,可不仅仅是窦家的苍梧。我不信她舍得下!”
  窦元福心中一颤,不确定的问:“那……我们要拿下她么?”
  窦向东反问:“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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