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榨

  第67章 67压榨
  五月二十七日, 在海上飘荡了近三个月的姜老德一行在海津靠岸。码头上熙熙攘攘, 陌生的语言涌入耳中, 引发了他们心里的不安。定了定神, 发觉海津的方言与官话略有些相似, 并不是完全听不懂, 才稍微放松了些许。可想到自己在哪里学的官话, 情绪又低落下来。
  陈张义在外头跑惯的,很是熟悉各个码头,不久便租到了马车, 驮着姜老德等人往京城里走。马车摇晃了整二日,方才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京城城墙高十丈,较应天的更为壮观, 可是城中却远逊于应天的繁华。道路泥泞不堪, 尘土飞扬。异族打扮的贵族在路上策马奔驰,时不时空气里飘来臭味, 引的南边来的几人忍不住皱眉。街上摊贩稀少, 乞丐却密密麻麻, 说不出的萧瑟。姜老德与弟弟姜志仁对望一眼, 心中惴惴。如若姜戎没有陈张义嘴里的有钱, 那承诺会兑现么?
  一行人进了城又出了城,姜老德紧张的问陈张义:“怎么又出去了?”
  陈张义笑道:“进城是特特叫你们看看京城风物, 军营在城外,你们自然也要呆在城外。原先在虎贲军的时候, 莫不是你们住在城里?”
  姜老德僵笑了几声, 没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军营,姜老德等人被带进了个硕大的院子,里面好有几进。看起来颇为气派,但仔细看去,雕梁画栋有不少地方脱色,想是疏于保养,再难见往日风华。
  陈张义道:“这里就是你们将来住的地方。家具都备好的,你们自挑屋子住吧。”
  此番只有姜老德带着家眷,其余皆是抛家舍业的跟了来,对房屋要求不高。因在船上闲来无事,交谈颇多,此刻舟车劳顿的他们没了谈兴,各挑了合适的房屋,洗漱睡觉。
  次日一早,兵部左尚书贺六浑出现在了院中。姜戎打下北方后,学着陈朝弄了六部,不过要安放自己人,便有了左右尚书之分。左尚书通常由姜戎人担任,高于汉臣担任的右尚书。尽管如此,在开放科举后,北方的汉人渐渐开始认可姜戎,摩拳擦掌的预备冲进朝野、光宗耀祖,治下日趋安定。
  贺六浑是贺赖乌孤之兄,亦是炎朝皇后的兄长,正经的国舅爷兼任的兵部尚书。他汉话说的不甚好,对所谓的火pao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伊德尔看重,方做个样子。
  姜老德几人进到堂中,怔了半日,才慌忙跟着陈张义磕头。贺六浑的汉话说的寻常,淡淡的叫起,开门见山的道:“你们在应天的家眷,已被流放了。”
  姜老德还好,要紧的亲眷都带了来,其余几人皆是心中发紧。明知虎贲军军纪极严,但总还抱着侥幸。
  贺六浑勾起嘴角:“也没去生地方,你们管将军是个大度的人,家眷都放去了海右郡,正是我弟弟的地盘。”
  其中一个技术兵,名唤邢志明的用期冀的眼神看向贺六浑:“大人可否要我等家人团聚?”
  贺六浑不高兴的皱眉,就有随从呵斥道:“放肆!大人没说话,你胡乱开什么口。掌嘴!”
  贺六浑抬手阻止了随从,面无表情的道:“你们差事办的好,自然有能见的一日。既是虎贲军不要你们了,你们就安心住在京城吧。”说毕,抬脚走了。
  姜老德等人面面相觑,邢志明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那兵部尚书若不阻止,真的会挨打么?
  贺六浑走后,陈张义又来张罗他们的生活用度,再带他们去到兵备处,看看将来做活的地方。姜老德等人卜一进门就齐齐皱眉。姜戎的兵备处堆着好些破旧的大炮火.枪,看款式竟都是虎贲军淘汰许久的了。各色零件也没个章程,乱堆乱放,显的屋内十分杂乱。看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笔墨,如何造的炮来?
  陈张义笑道:“我们的兵备处就是这样子了,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写了单子,我好准备。”顿了顿,又道,“方才你们听见了,虎贲军已把事做绝,你们便是回去,只怕也是杀头的命。不如安心在这里,有了成就,圣上不会亏待你们的。”
  事已至此,几个人还有什么法子?几人中姜老德官职最高,由他来写单子,其余的人七手八脚的收拾起场院来。陈张义接了单子,就去调配物资。等过了两日回来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头。只见原先杂乱的场院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地板竟泛着水光,想是才洗了地。火pao擦的蹭亮,细碎的零件分类摆在架子上,十分赏心悦目。
  姜老德从陈张义带来的马车上卸下东西,首先就是找浅口的木盒。邢志明等人围了上来,姜老德随口吩咐道:“你们几个编个号,按列收捡吧。”
  几人商议了一回,很快分好了任务,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短短两个时辰,兵备处收拾的更加整齐。陈张义没混进过虎贲军的地盘,今日算大开了眼界,暗自啧啧称奇。
  又过了二日,伊德尔亲自前来。进了兵备处,也是吓了一跳。这里是他选的,此前来过好几次。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看了姜老德等人收拾过后,方觉出之前到底有多乱。仔细看了看屋内的摆设,架子上的零件皆贴了标签,用盒子装了,分类放好。拿下盒子,竟发现盒子里还有小格子,鸡零狗碎的东西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里放着,越发显得的整齐。
  伊德尔看得相当满意,慈眉善目的拍了拍姜老德的肩,赞道:“年轻有为啊!”
  姜老德笑着谦虚了几句,伊德尔就问:“你们原先造的火pao,是什么样子的?一年能给我们造多少?”
  姜老德住了几日,已知炎朝情状,为难的道:“火pao皆是用铸造法,需得有干燥的楠木或杉木。炮身所需的铜铁皆需精炼,陈大人说都没有。再则,我们在虎……原先只管研发,生产归生产。”说着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一年能产多少门。”
  伊德尔笑容一敛,接着问道:“你不会生产?”
  姜老德道:“会是会些,靠着我们却有点慢。”
  伊德尔道:“我给你一些人,你能造个火pao厂出来么?”
  姜老德想了想,点了点头。
  伊德尔又道:“你原先是得力干将,能造出比虎贲军更好的出来么?”
  姜老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答话。
  随侍在伊德尔身边的三皇子夸吕是个暴脾气,瞪着一双牛大的眼睛喝道:“你不肯答话,莫不是还惦记着旧主家!?”
  姜老德吓了一跳,伊德尔看了看夸吕,示意他闭嘴,才温和的道:“我儿子性子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兵器自然要求个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虎贲军的火器是不知多少人熬了多少日夜精心研发出来的,那些数据姜老德倒是心中有数,可是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他自问没那个本事。他们统共只有八个人,如何能承担海量的计算?而虎贲军那头,则是年年都有毕业生,选了尖尖的送往武备司。武备司的规模是逐年增大的,因此技术肯定也是日新月异。姜老德嘴里泛苦,想了半日才道:“我……小人尽量试试。”
  这个答案伊德尔听的有些不高兴,于是换了个话题道:“我们还有很多火pao不能用了,你能否给看看?”
  姜老德只得跟着伊德尔,挪到武备库里瞧。库里大炮不少,看样子是从陈朝缴获来的。可惜大炮都有个使用寿命,时间长了炮管变形,就得回炉重新锻打,且未必有新的生铁直接打造的强。虎贲军淘汰的大炮材料,皆是融掉做了盔甲或农具的。姜老德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伊德尔心情更加不好。姜老德还能倒出点干货,先前陈朝留下来的那些工匠,更说不出个所以然。兀自郁闷了半天,摆摆手,命人带姜老德等人去与陈朝遗留下的工匠汇合,共同探讨。
  哪知两边人马受的教育全然不同,工匠又都有些倔强,才见面不到两日,就吵了起来。兵部官员调停了几日,双方都不服气,不得已再次分开。虎贲军做事,计算在前,行动在后。传统的工匠却是带着满身小贴士,上手极快。这厢姜老德才算出个大概,预备开工,那厢的小型炮口都快锻打完成了。贺六浑本就不大信任姜老德,又看不懂他们的鬼画符,只当他们不肯拿出本事,险些恼的动军法。
  不单如此,陈朝旧日工匠还特别会溜须拍马,把放炮的注意事项皆写了出来,姜戎兵上手就能用。而管平波最恨这等投机取巧,每每都要求校准诸元,绝不许图省事偷懒。那一排排的数据休说姜戎与陈朝的兵,就是原先就认得字的虎贲军炮兵,初接触的时候也是想死的心都有。姜老德等人已无退路,一心为了炎朝好,解释的口干舌燥,却被当做顶嘴,惹的贺六浑当众挥鞭,将几个人狠抽了一顿。
  虎贲军武备司乃管平波直管,在虎贲军内素来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登时生出悔意。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贺六浑不懂兵备,陈朝的工匠却是懂的。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虽不赞同姜老德的思路,但认为他们技术是有的。常言道同行是冤家,工匠们自是不愿姜老德分了他们的好处,仗着贺六浑的信任,下了不少黑话。于是贺六浑下令,命姜老德等人三月内至少造出一门不逊于红夷大炮的火pao来,否则便要将他们发配充军、贬为奴隶。
  晴天霹雳!正在养伤的姜老德傻愣愣的看着来传话的兵部小吏,身体一软,当场往后撅去。邢志明等人也是落下泪来,彼此对望,皆在想:怎么办?能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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