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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路(十)

  天真单纯?
  一旁陪坐的谢春莹险些笑出了声儿,谢家村谁人不知,那谢芳脑子不灵光,又爱学着长得好的姑娘打扮走路,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东施,这哪儿是天真单纯,分明是傻得可以。
  让哥哥娶个这样的人,让谢芳那丑八怪做她的嫂子,她配吗?
  谢地主夫妻对这么个人选也是白八十个挑剔,人一见谢地主家的反应,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还是多嘴劝了一句:“不是我说,如今好几个媒婆到处跑,可总是没小闺女愿意嫁过来,唯一有点苗头的就是你们村的谢芳家的了,否则我老婆子何必跑这一趟,其他的,你们考虑考虑吧?”
  其实几个媒婆做媒多年也是第一回碰着这样的事儿,凭着他们这一人一嘴,哪怕死的也能给说成活的不是,但偏偏给谢地主家那公子做媒却一直不顺利,上门的小闺女家一听是那谢家村谢春晖,本来还和和气气的招待她们,结果一听,直接就把人给撵了出来,还说什么,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家以后甭说过来。
  听听,现在知道人家没脸没皮了,往常说起的时候,谁不是夸谢公子俊美不凡,家财万贯,是个攀都攀不上的富贵窝?
  如今人谢地主家只是不顺遂,所以才放低了娶媳妇的条件,终于轮得到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了,竟然还不把握好机会,等人一起来,又只能跟以往一样,只能艳羡的看着了,那时候儿才是攀都攀不上。
  媒婆们虽气恼这些破落户不识好歹,但心里也有些发憷。连这些破落户都拒绝了谢地主家的求亲,一两个就算了,总有些破落户又穷骨头还硬,但家家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
  因此,谢芳家的开了口,难得的没撵人,只说要考虑考虑,怎能不让媒婆们欢天喜地?这时候哪怕谢芳是个丑八怪也要说成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呀。
  伴随着谢春晖要娶媳妇这事儿,张家那头镇上的少夫人被送回了娘家的事儿就没那么惹人注意了。
  同时,郁桂舟这边也收到了郁家的家书,信是郁桑写的,先提了一下郁家近日的家事,比如郁家的面膏买卖被谢荣和郁竹姐妹给打理得仅仅有条,郁当家又多做了几个蜂箱,引了不少蜜蜂过来,且已经跟赵昌的赵家商行商量好了,等下一批蜂蜡成型,以后便拿一部分面膏放赵家商行卖,还有郁老祖闲来没事,如今整日在田边转悠,每日看看稻花鱼长势如何,偶尔郁言也过郁家村来探望他们等等。
  在那信里,还夹杂着一封书信,也是给他的,上头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显然是不大写字的人写的,他拆了信,这一看,险些笑出声儿。
  这信不是别人写的,乃出自他偶尔想起的小姑娘亲自动笔。
  原来自从庞氏带着谢荣开始学着理家之后,便逐渐把家里的事儿交了过去,谢荣跟着庞氏开始倒是得心应手,后头她要单独看账本之后便难住了。
  因为小姑娘根本不识字,也不会数数。
  所以,她便请了庞氏和郁竹姐妹时不时教她认几个字,在郁桂舟来渝州这几个月,目前已经恰恰能凑出一封书信了。
  谢荣先是跟郁桂舟表达了一番在庞氏的□□下她已经能做不少事了,谢泽也被接过去见过了郁家老祖两个,另外她在信里还提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她在谢春晖手下救下了一名女子,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张家那位,又把她指挥着谢泽把谢春晖扒光了丢在巷子里让他丢尽了脸,如今谢地主家的丑事等等一并提了。
  媒婆和谢地主家本人或许还不知道,谢春晖要娶媳妇被各村给婉拒背后,还有那张家的手笔在里头。谢荣初初也没想到这茬,还是庞氏听闻了这前因后果分析的,庞氏见多识广,这些手段早见过无数,那张家确实顾忌着张月的声誉丝毫不敢把她跟谢春晖联系在一起,但自家姑娘险些被毁,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要比财力,张家自然远胜谢地主家,拿足够的钱财提前把人买通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但却可以逼着谢家娶一个他们根本看不上的人家。
  郁桂舟看了信,长叹一声,也是没料到,短短几个月,家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儿,曾经他或许还拿谢春晖这人当回事儿,因为他确实有几分聪慧,人也够机灵,在出了丁云那事后他还曾想过要把这人踩在脚底下,正大光明的赢了他,把谢春晖最在乎的撕下来,最后才发现,他还没动手,谢春晖就已经把自己玩死了。
  不由让他生出一种曾有人一直想跟我比比,一起爬山,结果爬到山中,转头一看,发现叫嚣得最大声那个不见了,而他站在山中,望着山尖,心里虽有些怅然若失,但退无退路,他只能朝着前行,别无选择。
  郁桂舟看了看书架上抄录下来的一排藏书,心里那丝怅然若失顿时消散,下意识的笑了笑,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温和自然又自信的郁公子了。
  都抄了这般多书了,何必在回顾过往呢?
  “郁兄”
  门外传来姚未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
  郁桂舟刚把信收好,姚未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有白晖和施越东两位。
  姚未还有些疑惑:“可是打扰到郁兄了?”
  郁桂舟摇头:“无碍,只是收到了家书罢了”
  至于里边提到的关于与施越东定亲的张家姑娘的事儿,他自是不会提起。
  “那就好”姚未拍拍胸口,喜形于色的告诉他:“郁兄,我爹派人告诉我说,最迟后日城里失踪姑娘们的案子就要结了”
  郁桂舟笑道:“是吗,姚大人这么快就做好决定了?”
  姚未白了他一眼:“你和白兄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郁桂舟和白晖相顾一看,笑了笑,并未接口。
  姚大人该如何选,要怎么做,其实早就一目了然了,上淮的世家们不能得罪,那就不得罪,连关于香茶的边都不会被提起。
  找个由头栽到清德大师头上,一样可以抓人,又不得罪贵人,若事后,那些上淮的贵人们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事儿,只要当贼的不承认,大家也只有闷在心里而已。
  这样,贼人伏法,贵人颜面保存,渝州境内又少了一大祸害。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姚大人会用什么借口给清德大师定罪?
  “后日,却是府学考核之日”施越东手不离书,在他们说完后附了一句。
  笑得春风得意的姚未顿时愣住了,看着施越东眨巴着眼:“后日就考核?”
  不是说下月初吗?
  施越东点点头,反问道:“姚兄不是早知道了吗?”
  他们查了失踪案回来后,还是姚未去找梅院学子打听的呢?
  “我是知道的。”姚未一口气憋在了心间。他确实是知道,只是回来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失踪案的进展上,整日催促着让他爹把他们的功劳给加上,压根就忘了还有考核这事儿!
  在他心里还想着,反正是下个月的事儿,等到了月初在读几天应付应付考核不就得了?想到这儿,姚未顿时像屁股被火烧了一样,哪里还能跟他们风轻云淡,一下就跑到了门外,还回头跟他们说道:“这几日我要闭门苦读,无论你们有何事都不要敲我门。”
  话落,人就不见了。
  “谁找你?”在姚未走后,白晖冷笑了一声。
  就姚未这人,哪里有热闹,哪里有事端,哪里就有他,找他跟主动上门去找事儿有何区别,就拿城里的失踪案来说,若不是姚未一个劲的在他们面前撒泼打滚,用尽手段,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三更半夜跟做贼一般去姑娘住的地方偷窥?
  施越东有句话说得对,这事关女子声誉,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们被人发现了,先不说会不会被按上采花贼的名头,就是足足几十号女子,真要他们负责,难不成四个人还把这些姑娘给平分了抬进屋啊?
  反正有了这一出,白晖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以后要远离姚未,尤其不能听信他说的话,打死也不沾他说的事儿。
  白晖今日跟过来,是有正事找郁桂舟的,他拉着施越东挑了位置坐下,道:“我今日方知郁兄大才,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被这莫名其妙给赞美了一番,郁桂舟心里可一点也不受用,谁让对方是白晖这个狐狸呢?他有些愕然,嘴角还带着点苦笑:“白兄的才华我们皆知,就不要在取笑在下了。”
  “不。”谁知白晖很正经,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说笑:“这两年间在渝州府境内出了几本启蒙书籍,那书籍注解浅显易懂,别说小子们朗朗上口,就是一般的成人听了几耳朵也会一些,这书由我白家拓印售卖,没成想这几本书竟是出自郁兄手里,郁兄可知你这般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着实提高了整个渝州的文风。”
  郁桂舟这下是真的愕然了:“这,在下着实不知。”
  提没提高文风他是不知的,不过这几本启蒙书确实深受老百姓喜爱,当初因那几本书,狄掌柜整整拿了一包银子给他,如今他能在渝州府安稳求学,靠得也是从启蒙书里赚取的银两。
  白晖摇了摇折扇:“那郁兄现在可知了?”
  郁桂舟点头:“知是知了,不过白兄,你说这个到底是为何?”
  找上他一顿猛夸,若是一般心里抵御弱一些的,能被闻名渝州的白晖公子夸奖,恐怕心里早就飘飘然了,不过他说得越是动听,郁桂舟就越是警惕。
  几月相处,人跟狗都是有感情的,但同样的,几月相处,对院里几人的性子还是了解几分的。
  白公子多么傲气的一人,能让他开口称赞的,郁桂舟在脑子想了想,几乎没有!
  不,现在有了,就是他。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荣幸的地方。
  白晖摊摊手:“你不用怀疑我,本公子也是一番好意。”
  郁桂舟竖起耳朵,想听白公子说出一番好意来,连眼不离书的施越东都分了一半的精力看着他们,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白晖见两人这模样,长叹一声,想着许是自己平日里性子冷了些,这才让人误认为他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其实都是误会,他道:“郁兄既然自有另辟蹊径的一套法子,何不把别的也写出来,好让旁人也能从中吸取经验,开创出自己的书之一道,若郁兄有这个雅兴,别的不敢说,至少我白家是十分欢迎的。”
  早前郁桂舟把启蒙书重新注解了一番后,被狄掌柜给稍到了渝州,白家得了这新奇另类的启蒙书,白晖自然早早就看过了,那时他还曾笑言,说此人倒是有些门路,把晦暗涩杂的书用浅显的注解后,再读那文,更是读其文,知其言,一目了然,清晰明了,可见心里还是有几分才华的。
  近日他回了一趟白家,正巧白老爷说起了这事,说当日狄叔劝他,莫欺少年幼,这不,谁知人一下就考了个头名出来,还问白晖与那院试头名可曾熟识?
  院试头名白晖自然是熟识的,这不,还一同出去破了个案,把以往和现在结合起来看,虽说郁桂舟之于他相比,差了能通读藏书的经历,但白晖不得不承认,这人,跟他一样,都是个聪慧的,甚至,比他更会来事儿。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都是心心相惜的,白晖定定的看着郁桂舟,却见郁桂舟摇头说道:“在下并不打算把其他的书籍也浅显的注解一番。”
  比如,几十万的四书五经,他有这时间去简化一番,还不如多在藏书阁借阅点书,多抄录一些,这些可都是以后郁家的藏书!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白晖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拒绝,不由蹙了眉心,指着郁桂舟书架上那一排抄录的藏书说道:“郁兄有此大才却藏于心中可真是浪费了一片天资,可我观郁兄在府学几月,日日都徘徊于各先生处与藏书阁借阅藏书抄录,行程如此之满,可见郁兄是在着急什么或是在安排什么,郁兄的心事本公子自是不问,可郁兄可曾想过,若是郁兄以自己的天资把这份独特宣扬出去,会不会对郁兄所做之事添上几笔助力?”
  郁桂舟闻言沉默了。
  不得不说,白晖最后那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郁家曾被魏君亲自下令三族内三代不得出仕,虽因皇后产子而大赦天下,但金口玉言一出,也等于是绝了郁家出仕后能站立的位置,他们一族的人哪怕考取了状元,但前途可见,除非才华洋溢整个天下,令魏君不得不破格把他们提上去,才能洗刷掉身上流淌的贪官血亲的债。
  如郁言那般,二十几岁的举人,已是万中之一的人选,同样的举人身份或能在府学里任教,而他只能在清县做一个教渝,这便是差距。
  空有满腹诗华,却无人得知。
  谁又能说,这不是身为郁家人的悲哀呢?
  郁桂舟的心里偏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骨子里的不甘促使那团烈火熊熊燃烧。同样的功名,越于众人的优秀,最后却只能默默无名,只因一个连带的罪名便否定了这一切。
  如何让他甘心?
  所以,当初他把稻田养鱼的法子给无私的传了出去,得了清县周边百姓的称赞,就是想让人知道,他虽为郁家人,但却心系天下,心系整个大魏。
  这是第一步。
  而白晖说的这一步,现在,却让他心动了起来。
  空有才华,却无伯乐,这是一种悲哀,但他们却可以借着书斋把胸中的才华宣扬出去,为众人所识,引得伯乐而来。
  与数千年后的登报、网络传输一般都是最能让人记住和传颂的。
  “白兄说得有理,是在下着象了。”郁桂舟真心实意的给白晖施了一礼:“若没有白兄这份提点,在下怕是得走不少弯路了。”
  白晖见郁桂舟沉稳自信的样子,摆摆手:“郁兄客气了,这原就是你的本事,本公子不过是顺势而为,皆大欢喜而已。”
  郁桂舟定定的看着他:“白兄可曾想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下虽有一二不值得一提的本事,可远不及白兄和施兄的才华,咱们既然有这缘分,何不一起大干一场呢?”
  竖起耳朵听的施越东见提到了自己,连另一半精力都放了过来,不解的看着郁桂舟。
  白晖迟疑的说了一句:“郁兄的意思……”
  郁桂舟已经在短时间内把各种道道都梳理了一遍,如今更是脑子转得飞快,他拿了桌上摆着的一本书,在两人面前停下:“白兄、施兄请看,这是我从府学里借阅的棋谱。”他翻开里边的内容,让两人看得更清楚:“这里边浅浅的记载了几幅图谱,而就是这几本图谱,我找遍了整个藏书阁,却连几本这样残缺的图谱都找不出来。”
  两人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听着,等他说完,白晖顺口回道:“自然的,风雅之道都在世家手里把持着,魏君虽顺势开了三艺,但世家反应过来后也不得不留了后招,这些藏书在普通学里极少能见到,从而也能保证,哪怕寒门学子学了三艺,也比不过世家子弟。”
  世家和皇权的争夺,自古就是这样,在别人都认为谁赢谁输的时候,往往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施家也极少有这样的书籍。”施越东道。
  郁桂舟反而笑了:“白兄,施兄,都说英雄慧眼独具,在所有读书人和大儒门都专注在书道之上时,我们插进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哪怕因为一时的新奇也进不了主流,毕竟只是个有趣的解读罢了,文还是别人的。”他又何必要去抢一块小小的蛋糕呢,何况,有可能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弄得头破血流了。
  白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又想剑走偏锋了?”
  就如同他让姚未和彭海比试一般,用他人的长处攻击别人的短处。
  “是。”郁桂舟谈起这个,整个人都与众不同了起来:“风雅之道既然把持在世家手里,而魏君又要开三艺,可见这中间的空缺有多大,就如同那棋谱,哪怕我们重新画几幅图,在注解一番放入书斋也会有无数学子们去借阅一番的,府学教导风雅之道的先生委实太少,而学子太多,单靠先生,先生又怎能对每个学子细无巨细、完完全全阐述呢?”
  何况,他接着道:“若我们把这些仔细的写下来,学生们自然对风雅之道知之更深,也不必一知半解对着那些发愁了。”
  郁桂舟这完全是经验之谈,想想若没有白晖指点一番,他是空有残谱,而不识谱。
  “你说的有理,可我们对此并不精通,写进书里让人借阅了万一误人子弟该怎么办?”白晖虽然觉得郁桂舟画的这个饼非常诱人,但这路也并不好走。
  郁桂舟惊讶的看着他:“为何会误人子弟?白兄,咱们只管收录,写明一切都是通过别人的实战而来,比如棋谱,你和施兄下,我给你们画图,在注解你们的心路历程,此局用了何种方式即可,并非要弄一个世人无可解的棋谱,在下认为这般就可以了,学子们若是看了,有那另有解法的也可以借着这个图谱自行摸索,不是更好?”
  说白了,他们就是一个搬运工外加自己的一点见解罢了。
  这样做,只有一个含义:为人民服务。
  “郁兄,郁兄,你可真是”白晖点了点他,颇有些服气:“这样都能被你想到,这棋还好说,莫非你那琴谱是要录乡间小调吗?”
  郁桂舟很认真的点头:“可见白兄对我知之甚深,知我者白兄也,你说得没错,琴谱的确从民间录入,你不是说风雅之道都被世家把持,外头很少流露吗?”
  “对”白晖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就看郁桂舟能否说出一朵花来。
  郁桂舟也没让他失望,摊着手:“你看,既然民间没有流传出来,那我们根本探寻不到,既如此,何不直接采用民间之曲,选录,注解一番,白兄,你要知道一句话”
  “何话?”
  郁桂舟笑言:“自古民间出高手!”
  那些所谓的风雅一道的精髓如高空明月,高挂众星之上,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世家手里保存的精髓能抵过时间的洪流,一如既往的引领大魏主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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