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之行(一)
丁家这一住下,便是十天半月不见提起要走的事儿,一家老老小小十几号人,光是每日里的吃喝都是一大难事,亏得郁家因着郁桂舟的秀才功名免了那田税,每年的稻米也没卖过,否则怕是继续被这般吃喝下去,早就要去镇上买了。
说是过来道贺,实则心里肯定打着不知道什么鬼主意呢?
丁家人脸皮厚,郁家人也不能在这个喜庆的节骨眼上说些什么,免得被人说起还道他郁家看不上穷亲戚,住个几日,吃吃喝喝的就开始叫唤。
郁桂舟的信便是这时候到的。
他原是打算在放榜后参加完巡抚大人举办的士林宴后便直接打道回府的,只是没料到开了恩科,在郁五叔一番苦口婆心下终是放弃了回乡一事儿,而在放榜后,隔日便有衙差去到各上报学子籍贯处发放文书,且郁桂舟又是乡试第二,自是早早通知那一批,是以,清县那边便早早得到了消息,再有了后头一干子事儿。
郁家一众人聚在堂屋,连丁家得了信也巴巴的赶了过来,说一道听听,郁当家捏着厚厚的信,蹙着眉看向上头的庞氏。
庞氏摆摆手:“念吧。”
不过是封家书罢了,难不成还不能见人?丁家人要听,便让他们听。
“那行,”郁当家拆了信,里边还裹着一封封好的信纸,上头还特意写了谢荣二字,郁当家嘿嘿笑道:“这小子。”便把信送到谢荣手上。
谢荣的眼一下就亮了起来,在众人的打趣声里接了信,脸颊上粉扑扑的。
郁当家这才拆了家书,快速的看了两眼,眉眼一下就笑开了:“爹娘,舟哥儿给咱们问好呢,问爹娘的身子可好,若是有甚想吃的,便使人去做,他还说给咱们寄了些省城的小物件,尤其是给我大孙子准备的小玩意备了一箱子,”话到中途,他一下跳了起来,错愕的看着庞氏和郁老祖,哆哆嗦嗦的:“爹啊娘啊,舟哥儿说小五找了个伴!”
“啥?”庞氏两个的震惊不比他小。
郁当家指了指信:“小五他在东平找了个伴。”
庞氏一拍大腿:“这可是好事!三房盼他安家生子都盼了多久了,如今可算是如愿了,安定下来就好,安定下来就好,”突然庞氏问了起来:“可说了是哪家的姑娘,多大了,家在何处,家里如何”
郁当家越往下看,便越是说不出来话。
“你磨磨唧唧啥呢,你娘问你话呢?”郁老祖等得不耐烦了,险些便要自己拿信。
“这,我......”郁当家憋了半晌都憋不出来,心里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实在是这太荒唐了些,舟儿还说让郁老祖和庞氏出面把这桩事儿化解一下,成就其姻缘。
“莫非那姑娘有何不妥?”庞氏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变了:“若是那起子不好的姑娘可不能往家门里领,小五年轻不懂事,可不能由着他性子来,大儿,赶紧给舟哥儿写信,让他劝劝他五叔去。”
郁当家简直是哭笑不得,他的亲娘唉,这是想到哪儿了?
“竹姐儿,你带着他们都下去,我有事单独对你祖父祖母谈。”
郁竹心思通透,听了个一字半语的便知道五叔那头出了些问题,否则她爹也不会吞吞吐吐,左右为难,当下便和郁绣两个一左一右扶起了谢荣,带上郁家一干人等鱼贯而出,而丁家那头见他们走了,倒是没厚颜着继续留下,等堂屋内只剩下郁当家和郁老祖、庞氏后,郁当家这才如实说了郁言的事儿。
“......,便是这般,如今那女子也与小五相认了,且小五一心认定了她,并不曾在乎那陈家女子嫁过人,还被毁了容的事儿。”
庞氏听得若有所思:“竟然是她?”
陈蕊此人,庞氏是见过的,虽说只有那一回,但那颜容足够让她难忘,冰肌玉骨,娇艳大方,爱慕者甚多,后来在知道她被陈家人送给了上头的,还曾遗憾感叹过,谁曾知道,她竟倾心于小五?
只,到底嫁过人,年纪又到这儿,且还被毁了容,到底不是良配啊?
“娘,关于舟哥儿信上说的请您二老为小五周旋一事咋办?”郁当家一脸为难,这两个混小子,做事也不考虑后果,明知陈家女子如今这情形要进三房是难的,倒是聪明的知道曲线救国,让二房去为他们出头。
郁老祖两个相顾一看,叹了气,庞氏更是疲倦的摆摆手:“这事儿待我想想。”
外头,郁竹姐妹刚送谢荣回了房,正净了手在灶房烧饭,那丁家大舅母和二舅母便偷偷进了来,还关了门,神神秘秘的走到两姐妹身边,压低了声儿:“大姐儿,二姐儿,大舅母和二舅母这儿有件好事要同你们说说。”
“是啊,这可是那啥,千载难逢!”
姐妹俩暗道,丁家舅母还会使词语了,真真是了不得,只面儿上和和气气的:“我们姐妹俩听着呢,大舅母和二舅母有话便直说吧。”
丁大舅母一下就笑开了:“这不,我大外甥如今也是个举人了,以后的日子那肯定是越来越好的,不过啊,”她撇了撇嘴:“不过那再好你们姐妹俩也捞不着不是,这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们整日伺候这一大家子人算啥,还不如带着嫁妆嫁出去,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丁二舅母见郁竹姐妹面色如常,心里便是一动,再接再厉的跟着劝了起来:“你大舅母说得对,不过啊那要嫁人,对方家里头是什么品行也要探听清楚,莫要再遇到从前那般......”
丁二舅母话未完,郁竹便看了过来,眼中泛着冷光:“二舅母别提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好,好的,”丁二舅母被这一下看得心头一惊,气势一下弱了几分,等郁竹又转回去忙活后,脸上涌现出了怒气,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压了下来,又凸自扬起了两分笑:“瞧我这嘴就是不会说话,二舅母这不也是为你们好吗?”
丁大舅母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丁二舅母随即便叹了口气儿,故作为她们好的样子:“这不,你大舅母和我娘家那边正好有两户适龄,又门当户对的人家,实在是心疼你们姐妹俩,否则那不早就让自家的姑娘去了吗?”
可惜郁竹姐妹都不是傻子。
郁绣脾性更直一些,头也不回便说道:“那大舅母和二舅母就把自家的姑娘给嫁过去吧,我们姐妹没打算嫁人。”
丁家两位舅母的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郁竹轻轻碰了碰妹妹的手,虽然头也没回,但语气却比郁绣柔和了几分:“两位舅母请回吧,我姐妹的婚事自有祖父祖母操心,若是他们中意,嫁人也并无不可。”
这姐妹俩油盐不进,无论丁家两位舅母在说些甚也不为所动,两人心里自然是气得不行,哼了哼便摔门走了。
郁绣蹙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不满道:“大姐你就是好性子,这都摆明了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什么心疼她们,这才是第一回见,哪门子的心疼?说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若是人真有那般好,哪还有她们姐妹的份?
郁竹却笑了起来:“这有何干系,左右不过听个趣儿罢了,莫非她们还能硬给咱们按上一桩婚事不成。”
郁绣噗嗤一笑,随即点了点头:“倒也是。”
此事揭过不提,又过了数日,丁家人便提出要回大古镇了,隔日,丁祖母夫妻便带着人呼呼啦啦的走了,丁家人脸上个个心满意足,原是前两日郁桂舟请人送来的几口箱子到了,里头除了提到的给未出世的娃娃备下的一箱子玩具,其他便是布匹首饰等等,恰逢丁家人在此,郁家也不好小气,便一人送了件,这不,丁家便走得利索了。
那丁云原是打着赖着不走的主意的,只是不知丁大舅母与她说了什么,匆匆收拾好了行礼,便随着丁家人一道走了,那模样,生怕有人要找他们算账似的。
郁家说起这事儿,也只道一句古古怪怪便笑着揭过了。
倒是随后好些日子,郁竹姐妹发现,她们那个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娘丁氏恍如变了个人似的,对她们姐妹俩嘘寒问暖的,还时不时抢着做活,那模样说是关切,倒不如说是小心。
就是不知在小心翼翼个什么劲。
早前三弟还未中举时,丁氏在村里妇人堆中便是独一份,捧她的人多得很,待三弟中了举后,更是处处以举人娘的身份自居,村里、镇上也是一堆人不停说些讨好的话,丁氏原就是虚荣的一个人,这番过后险些被捧上天,哪还会心生愧疚,觉得愧对一对女儿?
便是对三弟和桑哥儿,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生是男子,尤其能给她带来如今的富裕生活才格外关怀罢了,早前桑哥儿不爱听她的,反倒劝她要对祖母孝敬,便惹了她不喜,对桑哥儿便再不过问,如今桑哥儿年纪轻轻的便中了童生,宛若又一个舟哥儿,她便又整日对着桑哥儿关怀备至了,这其中种种,桑哥儿早便知晓,回村也大半躲着她罢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在路上行了两旬的郁桂舟一行人也到了上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