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之行(五)
丁氏这辈子活到现在,艰难困苦都是过过的,只吃苦受累的时候占少,毕竟世上大半妇人皆是如此,而畅快日子却比别人多得多。
只是畅快是畅快了,那心却没多舒展。
于丁氏来说,旁人的羡慕追捧她是极为喜欢的,只是一回家,那些虚荣通通都化作了憋闷,对,就是憋闷,因为郁家所有人,没人会追捧她,没人会奉承她,以前在大儿还未考中秀才之时,虽然对他整日追着一女人屁股后头不屑,但除了这个外,别的都是她这个当娘的说了算,而当家的也不太理事儿,那时的郁家,就是她丁氏的一言堂。
后来一切都变了。
先是大儿不再听她的话,她说东,他走西,尤其在她发号施令上屡次的与她作对,让她十分不喜,后来那两个老东西又回来了,更是让她过得水深火热,莫说大儿子,便是小儿子对她都义正言辞,时不时的说两句娘你要听祖母的话云云。
那个老东西向来看不惯她,她又不是脑子有坑才听她的?
不过郁家所有人都站在了那老东西一头,丁氏便是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伏低做小,心里早就不耐了,心想我莫非还熬不死你?
丁氏心里明儿清,她的两个好儿子对她,这辈子也只有供着她吃喝不愁了,别的,她插手不了,这非她所愿,这时候,娘家人让她看到了希望。
因为要从郁家拿好处,所以上到她爹娘,下到几个哥哥嫂嫂,谁不是巴巴的讨好她、奉承她,娘家人的奉承让她感觉到了许久未有的畅快和舒心,尤其两个嫂嫂告诉她,只要她肯对他们好,那以后啊娘家的那些侄儿谁不是要靠着她这个姑姑,莫说养老,便是甩盆子都可以。
郁竹姐妹俩的事儿,丁氏那两位嫂子与她说得虽不是很清楚,但对方家境殷实,只缺一门门当户对的媳妇,若是郁竹姐妹还是黄花闺女,那这些人家自是配不上的,可这不已经是和离的妇人了吗,那些大户人家是肯定嫁不进去的,还不若找个家境殷实的富户,一辈子吃喝不愁呢。
最重要的是那两户人家对郁竹姐妹俩很是满意,这不,给了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只要到时候人过去就行,也不贪图什么嫁妆,自然,这聘礼也是没有的。
丁大嫂和丁二嫂一人拿了一百两,又弯着那两户人家一人多添了五十两凑了个整塞了丁氏的嘴,这不,丁氏一时被那大笔银钱给迷花了眼,又觉得这是好事儿,再则,人不出聘礼,那他们也不用出嫁妆啊,她在中间白白得了一百两,哪有不同意的事儿。
丁氏私自应了下来,但她到底知道,郁家的事儿,尤其是这些婚娶大事一向是那老太婆说了算,这样两户人家在她看来已顶顶好的,在那老太婆眼里恐怕还看不上眼呢,却不想,丁大嫂最是会察言观色,一个劲的问她是不是在郁家做不了主云云。
丁氏哪听得这个,当即就说自己能做主,这才有了未免夜长梦多,丁大嫂和丁二嫂连忙拿了文书让她签下的事儿。
签了后,丁氏实实在是后悔过。
可她实在开不了口说起这事儿,还天真的想着,万一这两户人家不来了呢?那她不就白白得了一百两,这可是一百两啊,虽然对如今的郁家来说是小钱,她的那些头面首饰加上也不止这点,可到底手上没现银啊!
在郁家拿银子,那是要经过谢荣那关的,要去支银两,还得被盘问一番,丁氏哪里拉得下来面儿,再说那些头面首饰的,若是偷偷拿出去变卖了,那她出面还怎敢跟人炫耀?
左不行,右不行,丁氏这才会动了心思。
如今她已被郁家赶出来好几日了,在怀云镇上时,她做下的事儿不知被那个杀千刀的说了出去,如今外头的人见了她就指指点点,丁氏也回谢家村去过两次,但都被赶了出来,无奈之下,丁氏只得离开了镇上,茫然间,她想起了有今日这一出,就是那两个嫂子挑拨她的,这一下,仿若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怒火冲冲的就往大古镇赶去。
而等郁桂舟收到了信时,距离当初那事过了快两旬左右了,虽说离家远,但郁桂舟对谢荣肚子里的孩子何时出生还是大概能推算到的,依他的推算,便该是再过十日左右才能收到信的。
这封信,早了点。
郁桂舟迫不及待的拆了信,一字一行的读下去,眉头深深的皱成了一座峰,一直期盼着能得二房帮助的郁言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咋了,可是家里出了何事?”
正谈书论道的白晖几人也看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们把该拜访的已拜访完毕,还得了不少消息,如今正窝在府中闭门苦读,这些日子下来,收获颇丰。
郁桂舟抿着阅完,道:“小荣给我生了个儿子。”
“这是喜事啊。”
“就是就是,大喜。”
“郁兄,快别看了,嫂子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咱们快出去大吃一顿庆贺庆贺。”
郁言也没好气的看着他:“生儿子是大喜事,你瞧瞧你的样子,活像生了儿子你不高兴一般?”若是他和陈蕊有个儿子,只怕他现在早就笑醒了才是。
郁桂舟看他们喜气洋洋的模样,无奈的叹了一声:“我娘,被我爹给休了。”
“啥?”
先前还笑着的人一下僵住了。
郁兄说了啥,方才没听清呢?
“我说,我娘被我爹给休了,”郁桂舟只得加重了语气,顺便还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他在外头拼死苦读,家里的人就一个劲的给他拖后腿,连婚书都敢签,且事先不打探清楚男方家境,人品,样貌等等如何便盖手印,这哪是对亲闺女,这分明就是对仇人呢!
这下,一圈人都听清楚了,却更是不可思议,姚公子直接爽快,一把坐到郁桂舟旁边,拍着他的肩问道:“休妻做何啊,这一把年纪了?”
他们世家里头的做法便是当家主母犯了错,送去家庙里头或者尼姑庵里头带发修行,若是犯的错大,那就不接回来,府里头再升一位主子来理事便是,倒是没有外头这般直接,闹什么休妻,世家得顾着两家的脸面,轻易不会损人不利己。
郁桂舟便叹了口气儿,也不觉得有甚好隐瞒的,当下便道:“还记得上回宣和公子邀咱们去鹤楼里参加宴会时,席中那位胡公子说的话吗?”
“记得啊,”离他最近的姚未突然一顿,不可思议的指着他,结结巴巴的:“郁兄,你是说...你是说那位胡公子说的就是你?”
他们当时还在笑呢,笑人巴巴的跟读书人扯上干系,也不打听清楚人家到底是第几名,这还乱认亲戚不成,郁家谁不知道?
但就是郁家他们谁都知道,反而还真的是郁家,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该跟我说说,这胡公子又是谁,他又说了什么吧?”这屋里,唯有郁五叔听得一头雾水。
白晖看了眼郁桂舟,见他没反对,便和施越东一起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白。谁知,郁言听完,顿时怒气腾腾的拍了拍桌:“舟哥儿,你爹当真休了那起子毒..你娘?”
到底顾忌了郁桂舟,郁言没好直接说出毒妇二字,但心里却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了,郁竹姐妹俩当年在淮南出的事儿,因为三房势单力薄,没办法强行做主,在郁言心里其实是很对不起姐妹俩的,这两年她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不少,却又遇到了这样不靠谱的生母,若非这会在上淮,郁言连抽丁氏一巴掌的心思都有,管她是不是什么四嫂呢!
郁桂舟沉重的点点头。
对丁氏,他实在是觉得恨其不争,已经享受了比泰半人更优裕的生活,却依旧不懂得反省,不懂得从自己身上去找原因,只觉得人人都给了她委屈受一般。
就她那些叫委屈,那别人还活不活?
若她那些叫委屈,让她换成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看她愿意不?
又想高高在上摆姿态,又想人人都来跪舔你,哪有那样大的脸,她到底又付出过多少?发生这事儿之前,郁桂舟还觉得她尚且有救,只现在来看,真真是无可救药。
既然要往死里作,那边作吧,看她以后会不会后悔!
把丁氏的事儿抛开,郁桂舟对儿子的降生真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想着去翻阅古籍给刚出生的大胖小子取名儿,不过被郁五叔给阻止了。
上头两层长辈,取名有他啥事?
最终,郁桂舟听从了郁五叔的建议,选了个小名叫糯米,还写信回去表示那大名不急,等他过了会试回家再且讨论。
忙里忙外的,时间一下就过了三月,万众期盼的会考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