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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那一点力道,阻止了她,她脑中一下清明起来,才惊觉,她还不想死!
  她才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要去死呢,便是母亲不疼她,她也用不着这样,她已经逃出来了!想要去感谢那只手的主人,她欢快的转过头来,却见到一张男人的脸。
  眉眼英俊似曾相识,她仔细瞅了一眼,忽地叫道:“您是怀王殿下?”
  可怎么那么憔悴了?她目光落在他长满胡子的下颌上,想起在韦家听说的,司徒璟这阵子不见了,她当时心想,他生母身死,外家又落得抄家的结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多数是躲起来伤心去了,忍不住露出几分同情。
  司徒璟淡淡道:“原来是你。”他放下手席地而坐,既然她认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否认,只叮嘱,“别告诉旁人。”
  贾丽光点点头:“好,不过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她瞧一眼山崖,光秃秃的,只有十来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而他穿着酱色的普通衣袍,又留了胡子,若非她见过他,也不会知他是谁。
  司徒璟不答她:“你下去吧,姑娘家在这儿危险。”
  想起自身处境,贾丽光叹口气道:“下去只怕更危险了,我宁愿待在这里,哪怕饿死呢!”
  他斜睨她一眼,忽然记起端午节的事情,问道:“莫非你刚才真是要寻死?”
  “便不是,也差不多了。”贾丽光看他如此打扮,却生出几分亲近,好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与他诉苦道,“我娘要将我嫁给白大人,那白大人生得粗鄙,言行也一样,像是草莽出来的。”
  那是大同副总兵白瞻,天生神力,武举出身,在战场上那是勇猛无匹,可说到样貌举止,委实差强人意,司徒璟看看贾丽光,小姑娘生得秀丽可人,若是嫁给那粗鲁汉子,还真有些暴殄天物。
  可又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有选择?人的命运,可有选择?
  他没有再言语,站起来往山下而去。
  他走了,崖上一阵阵风吹来,冻得她浑身发抖,刚才放出豪言说宁愿饿死,实则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忙追着他而去,司徒璟走了一段路,就发觉有个身影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后头,他停下脚步,往后瞧去,看到一棵树后露出一方杏红色的裙角,在这山里是唯一的艳色。
  必是贾丽光了,他眉头皱了皱,没料到她会跟着他。
  突然没有了声响,贾丽光探出头来,正好与司徒璟的目光对个正着。
  像是被现场抓出的贼,她的脸猛地通红,可她没有退缩,索性走出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不关我的事。”司徒璟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他往前走了,可贾丽光仍然跟着,一步不离,他道:“我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不怕名声受损?”
  “反正不这样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贾丽光有点儿想哭,要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跟着司徒璟,可她身上没有钱,在京都也没有认识的人,她怎么办?难道回头去寻母亲吗?她只会责备她,等到了韦家,只能嫁给那白大人。她越想越不甘心,存着拼一把的念头,死也不会回去,如今遇到司徒璟,那就是救命稻草,他不是躲着谁也找不到吗,她跟着他,那别人也不会找到。
  司徒璟看她竟然那么厚脸皮,也不管她了,径直往山腰的明光寺行去。
  他其实一直在这庙里,改名换姓借住于此,明光寺在后院修建了两排厢房,便是给予这些旅人方便的,故而这里鱼龙混杂,考科举的有,旅人有,行商的也有,司徒璟便假冒旅人。他走到自己住得房间,贾丽光竟也进来,他实在哭笑不得,冷声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
  “你是好人,不会做什么的。”贾丽光求他,“我就躲一会儿行不行?我母亲寻不到我,自会走的。”
  “那你以后都不见你母亲了?”
  她犹豫会儿,咬牙道:“不见!”
  那一刻面上有哀痛的决绝,他看着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许婕妤,他敬爱的母亲,原来生性如此恶毒,竟然会诬陷司徒渊,虽然他们兄弟时常相争,然而除了司徒澜,没有谁用过这种下作的手段,难怪她后来对司徒修出手,也是干脆利落的。他未免心寒,可又知她是为他,二十几年母子情,她对他关心疼爱,又是刻骨的,这种感情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他既为母亲去世心痛,又为她做过的事情愧疚,让他辗转难眠。
  他终于受不住离开了这叫人难受的京都。
  但也没有离得太远,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兄弟仍在京都呢。
  那是他的牵挂。
  现在,眼前这个姑娘因被逼迫,也说要与她母亲决裂,他沉默片刻道:“就一会儿。”
  她见他答应,欢天喜地,四处一看发现他床头放着两套衣袍,眼睛一转道:“这是男人衣服,你借一套给我穿,如何?我到时女扮男装,或许能找到差事做呢,等赚钱了我再还你。”
  瞧着她白生生的面孔,司徒璟挑眉道:“你穿了,以为别人认不出你是女人吗?”
  “那我怎么办?我身上没有钱怎么活下去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贾丽光也知道钱的重要,暗道要是早些生出逃得念头就好了,也好把放在枕头下面的钱袋拿走,如今也不能回去韦家,只能靠她一双手挣钱。
  司徒璟无言,到底是小姑娘,做事没个章程,就这般还逃出来呢,等着饿死罢。
  他懒得理她。
  贾丽光看他沉着脸,就知道是嫌自己吵了,她靠着墙角蹲下来,怕被赶出去,不敢再说话。
  半响都没有动静,他翻书的手停下,回眸一看她,她竟然坐着睡着了,头微微仰着,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嘴唇略张,露出里头白白的牙齿,刚才还嚷着要去挣钱,要躲避母亲的人,还能这样安静的睡着。
  真没见过这种人,他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到了。”他叫醒她,“你该走了罢?”
  她揉揉眼睛,还有些迷糊:“我睡着了?”
  他没好气:“睡得像猪似的,快些走,等会儿小沙弥要端午饭来,或许会发现你。”
  给寺庙交了钱,当然也供应饭食,贾丽光听到午饭,才发觉真是过了好久,她肚子都饿了,可又不好意思赖着,因为刚才是她自己说待一会儿就走的,这个时候母亲肯定没寻到她,回了韦家。
  她磨磨蹭蹭站起来,道了声谢谢,谁知道肚子特别不合作的“咕咕咕”的叫起来。
  她的脸又红了。
  虽然出身乡野,然而她也学了大家闺秀的规矩,知道这是最不礼貌的,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她差些没去拍打肚子,司徒璟忍俊不禁,想起她说自己身上没有钱,想必出去也是挨饿,想了想扔了锭银子给她:“就当借你的。”
  真是天上掉馅饼,贾丽光捡起来一掂量得有十两重,连声道谢:“我可以买套男人衣服穿了,还能想法子找个地方住,谢谢王爷!”
  “别叫我王爷,我的事儿你记得莫透漏。”司徒璟道,“走罢。”
  她不再打搅他,笑眯眯又谢了一句方才走了。
  他从窗口看过去,她很快就没了身影。
  天大地大,可一个姑娘家若真不靠娘家,不知如何谋生呢,他摇摇头,拿起案头的书看。看得会儿,想起女儿,只怕又长大了一些,也不知以后生得像谁?应是会像她罢?想起袁妙惠,他心头一痛,他离开王府,她可会四处寻他,惦念他?或者,他不在府里更好。
  她不用假装安慰,也不用掩饰那些失望。
  因他往后定然当不成太子,便是司徒裕,只怕他也比不上。
  他再也给予不了那些,她或许一直在期盼的东西了。
  合上书,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颗心好像没有了归属一般,空荡荡的。
  秋意越浓,这日下了微微的细雨,却也让寒气丝丝入侵,熙儿一日日懂事了,已知道裴玉娇肚子里的孩儿是弟弟,每日都要来叫上几句,然而裴玉娇每听到这个,就会想起司徒修做得坏事儿,故而他下朝一回来,那手又没摸到裴玉娇,只得抱起儿子逗弄。
  熙儿嫌弃他手凉,小手伸向裴玉娇:“娘,娘抱。”
  司徒修牢牢抓住他,暗想两个人他总要抓一个,熙儿挣扎不了,急得差些拿脚蹬他爹爹,不过他向来还是乖巧的,几番不行,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爹欺负了,只拿乌溜溜的眼睛可怜的瞧着裴玉娇。
  裴玉娇道:“熙儿脸都给你摸冷了。”
  “那拿你的脸来换?”司徒修道,“换不换?”
  这就是楚王爷在自家府里的真面目,裴玉娇气得想咬他一口,只得把自己手伸出来给他捂捂,他笑着握住,从掌心捏到指尖,一边说起司徒璟的事情:“因走得久了,使人送信给父皇,显见没事儿,只不知写了什么,父皇叫咱们别再寻他。”
  裴玉娇啊的一声:“那王爷真打算不找了?”
  “不找了,我差不多已知他在哪里。”司徒修笑笑,“离得不远。”经历过这些事,他注定难以平静,而他其实只想知道司徒璟是否平安,他能写信,便说明他的心境已经有些好转,“许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的,所以父皇才会那样吩咐。”
  对于司徒璟,司徒恒成虽然痛恨许婕妤,可许家抄家,多多少少他心里还是可怜这个儿子的,所以哪怕他不曾上禀就离开京都,司徒恒成私底下并没有怪责。
  他的手在裴玉娇的小手捂暖下,很快就热了,顺势便摸到她脸上,她又要打掉,却听得他说:“我过两日要去鹤城,以前也是这个时候,九月十九,记得吗?”
  他去鹤城,去了五个月方才回来,立下大功,得司徒恒成嘉奖,将兵部交予他管理,从那时开始,他好像一日日得司徒恒成看中,后来又派他去江西,裴玉娇心想,时间过得好快啊,竟然到这一天了。
  那不是又要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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