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74章
  谢瑶在大学士起草的诏令上盖了小印之后,朝廷又派出信兵,急急的颁旨去了。由于事出紧急,没有时间召集群臣商议,只怕明天的早朝上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晚上皇帝回来的时候倒是挺镇静,饭后如常练了会儿字,然后拉她出来散步。
  他见谢瑶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走了一圈就回了屋,却不是进内里就寝的暖阁,而是去了东配殿里的佛堂。
  谢瑶是从来都不到这里来的,倒是皇帝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每日都会来上柱香,拜上一拜。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谢瑶忽然也动了些心思,跪在皇帝身旁的蒲团上。
  她上完香,拜完了佛菩萨,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皇帝问她,“怎么突然想到上香?”
  谢瑶道:“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平日不做功课,临时抱佛脚。”
  皇帝淡淡的笑,“是向佛菩萨许了心愿吗?”
  谢瑶点点头,“我以前只觉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其信神信佛,倒不如信皇上还来的实在些。”
  皇帝追问道:“那如今呢?”
  谢瑶诚实地回答,“如今阿瑶方知,世事难料,有些事当真非人力所能及。”
  “小妮子,说话也不动动脑筋。”他笑了,“当着皇上的面,却说不再信皇帝,天下也就只有你敢说这话了。”
  谢瑶勾住他手臂,娇笑道:“皇上可不要断章取义,阿瑶说的是与神佛相比,皇上嘛,是天子,还是小了那么一丢丢的。”她用手指比划着皇上比神佛少的那么一点点厉害程度。
  “在活人里,我还是最信皇上的。”她说完了这话,自个儿也是一呆,竟像是脱口而出的。
  皇帝好笑道:“行了行了,净会拿好听的话来糊弄朕。”他却没有当回事,拉她回屋洗漱睡觉。
  近日两人都操劳的很,连着好多天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聊着聊着困了就睡着了。
  今晚亦然,他搂住她,比往日紧了些,却不见有进一步的动作。反倒谢瑶因着白日太皇太后的一番话,心里头空荡荡的,好像烧着一团火。他说着话,她便趴在他身上,吻他的侧脸和带着一点点胡茬的下巴,温温热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有种抓人的痒。她的手也不老实,大胆又磨人。皇帝被她挑起了火,有点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问她,“不累吗?”
  “疼!”她不满,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粉拳无力,隐隐带着香风,倒像是在他心尖上挠痒痒。
  皇帝松了手,修长的腿勾住她,一用力翻身,反将她压在身下。
  谢瑶如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的娇笑。
  闹了一通,她总算老实了,软软的缩在他怀里,像只乖顺的猫儿。他却知晓她的牙尖爪利,偏生看起来一副惑人的漂亮模样。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睡吧。”
  谢瑶这一觉睡的沉了些,今早上皇帝走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吵醒。
  如今太皇太后病了,自是无需三日一早起问安。可谢瑶早起惯了,形成了生物钟。天才亮了没多久,西洋钟不过刚刚敲过七点钟的报时,她便醒了。
  只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被窝里暖暖的,还带着他的余温。
  “你要防范着皇帝。”
  谢瑶低声念出太皇太后这句话,竟轻轻的笑了一声。
  那时候,她的心好像狠狠的被撞了一下,疼到发木。那种钝钝的痛提醒着她,当初惨死时发的毒誓。
  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她要站在这天下权力的最高峰,那不是她临死时最强烈的执念吗?
  为什么会被这些年的安逸养柔了性子,为什么会不自觉的信赖他,依恋他,甚至一点点忘掉自己的初衷?
  因为……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前世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不值得她爱的男人身上,从来没有好好正视过他的感情。现在她将目光放在元谦的身上,才意识到他有多好。
  谢瑶想爱他。可是谢瑶根本不敢交出自己的心。
  当初在她眼中,元谐不也是千好万好,结果却是完全被他蒙蔽了眼睛。
  不用太皇太后提醒,她早已用面具藏住了自己,又有几时当真对皇帝坦诚过了?她有时笑着,可是心在滴血。有时候好像很伤心,可是心里却在猖狂的大笑。她从来不敢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他看。她怕他看见,那个肮脏、丑陋的自己。
  谢瑶倒是一点儿都不怕皇帝当真如太皇太后所说,是在利用她。她只怕皇帝当真对她太好,真心实意。那样的她,该拿什么回报他?
  她只想和皇帝各取所需,就像她和谢家,她利用谢家的背景上位,谢家仰仗她的荣光存活。如此简简单单,岂不是最好。世上最麻烦、最说不清、道不明之事,可不正是那如丝的感情吗?
  谢瑶苦笑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打扮得当,依旧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现在朝中对皇帝的反对声太大,没有太皇太后开口,皇帝根本不可能顺利亲政。所以现在,她还不能死。
  谢瑶照顾她也是尽心尽力。不说血缘,她与太皇太后,更像是师生。世人皆说谢瑶早慧,长大之后又有人夸她聪明,可谢瑶有那个自知之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智商情商都不知到没到及格线。能走到今日,多是靠着上天垂爱,多活了那么些年。所以她很认真的学习,太皇太后一点一点教授给她的为政之道。
  太皇太后是个绝对的女强人,她二十出头就做了寡妇,别看她看起来总是温温柔柔的,心却硬的像块石头一样。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即使是烧的难受,身上像着火一样,还是执意要教谢瑶。
  “你太年轻了。”太皇太后看着她,还是不放心,“才十四岁,又没有儿子,怎么掌权。”
  谢瑶笑着说:“生下儿子当真是好事吗?若他即位,我还要死。”
  太皇太后也笑,“若皇上不舍得你死,总会有法子。”
  提起孩子,谢瑶沉默,太皇太后又说:“趁他还宠着你,早些生下皇子。制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任谁也杀不了你。”
  谢瑶更信这话,还是得自己个儿要强。过去她不就是坚信皇帝会护着她,眼睁睁的盯着宫门口等他,结果眼睛都要瞪出血来,还是被人拖着丢了出去。
  她的手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自语道:“孩子?会有吗。”
  “会的。”太皇太后给她打气,“你还年轻。”谢瑶刚生出些希望,又听她说:“只是若当真生不出来,也不必勉强。把他放出去,跟别的女人生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是皇后,那孩子就是你的。”
  谢瑶笑了笑,没说话。她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一世她的吃穿用度都经过了严格把关,尤其防范着高寄云,不可能再出事。余下只剩着打理好身体,再就是,留住皇上的脚步。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经过精心调养,太皇太后的病终于有了起色。等她老人家能够下地行走的时候,边关也传来喜报。
  谢瑶的哥哥谢琅领兵追至石碛,歼敌三千,俘获一万敕勒逃兵。对于一个才从军没多久的新兵蛋子来说,可谓大捷。至于主帅谢艺,无功无过,按照圣旨吩咐的,追不到逃兵便班师回营了,倒叫谢琅抢尽风头。
  原本军中还有人对谢琅这个空降的副将不服气,现今倒都老实下来,一口一个谢将军。
  朝廷也下了恩旨,封谢琅为正七品积射将军。他这个将军是靠自个儿挣来的,倒叫人挑不出什么话来,谢瑶心里也高兴。皇帝老早就说要封她父兄,只是她不想只靠着自己的荫蔽,叫人在父兄背后说三道四。如今哥哥自己出息,岂不是一切都好了。
  四月初,太皇太后身子大好。除了犒赏得力能臣,还大封后宫。晋李媛华为从二品上位的昭仪,赐号为文。谢瑾为正三品贵嫔,是为一宫主位。谢瑶则为从三品婕妤,魏南珍为从四品芳仪。
  除了她们四个日夜照顾太皇太后外,还有个郑芸芸为太皇太后祈福。她绝食三天,抄写了一百卷佛经。太皇太后听说之后十分感动,这回也一并晋她为从六品才人,还赐了她一个封号“欣”,是为欣才人。
  封了这么些人,没被晋位的就显得十分尴尬。底下的妃嫔还好说,原本就是低位的,没什么资格为太皇太后尽孝。唯独高寄云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好不丢人。这也难怪,她生的貌美,本就被太皇太后定位在了宠妃的位子上,讨皇帝欢喜。可既然皇帝不喜欢她,太皇太后提拔她又有何用?后宫又不缺各色各样的美人。
  多日以来,众人被战事搅合的心神不宁,尤其后宫妇人无知,四处人心惶惶。如今太皇太后懿旨这么一下,后宫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泛起了活气儿。
  禅心殿中也忙做一团,要说这回晋位,谢瑾晋的最快,甚至超过了谢瑶。可要论近日的风光,无人敢与谢瑶相争。她哥哥露了脸,自己又争气,连续霸着皇上这么多日,也不见皇帝变心。所以来禅心殿争相巴结的人不在少数,而且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还有不少宗亲女眷、重臣之妻,内外命妇都削减了脑袋往她这里钻。
  谢瑶忙活了一天,晚上累的不想说话,皇帝就帮她揉肩捶背。皇帝也是怕她心气不顺,毕竟谢瑾越过她成了一宫主位,她出累最多,却也只是婕妤。
  皇帝是被人伺候惯了的,难得最近乐意伺候她,倒叫谢瑶啧啧称奇。
  皇帝被她的目光看的惯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看向别处说:“你盯着朕瞧做什么。”
  谢瑶放松了身体,软倒在床上,媚眼懒懒地望他,“皇上这几日这样殷勤,莫不是背着阿瑶做了什么坏事?”难道是某月某日不小心喝醉了酒,幸了哪个宫女美人?
  “我哪有!”皇帝的反应有些大,手上不自觉的多使了些力气,捏的谢瑶疼的皱起了眉。他忙放缓了手劲,轻声道:“朕是怕你觉着委屈。”
  “委屈?”谢瑶不解。
  “就是,”他顿了下,轻叹一声,“封了谢瑾做贵嫔。”
  谢瑶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皇帝陛下这样屈尊降贵。她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暖暖道:“我不在意的。”
  皇帝不说话,表示不信。
  谢瑶道:“这还是我跟太皇太后提的呢。”
  皇帝更加不相信,女人不是天性善妒?过去她可没少说谢瑾的坏话,逼得他废了谢瑾。有时皇帝反倒喜欢她吃醋,显得她在乎他。若谢瑶当真把他往外头推,他才是真生气呢。
  谢瑶见他一脸狐疑,好笑得很,只好细细解释道:“这是为了解除太皇太后的后顾之忧。谢瑾要赶紧做皇后,才能让她安下心来,让皇上亲政不是?她若总是个顺仪,像什么样子。”
  皇帝闻言软了心肠,俯身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朕的瑶瑶,竟是这样善解人意。”
  “您可别夸我。”谢瑶躲开他的手,翻身钻进被子里,“皇上可记住了,我不是个好人。”
  他跟着凑上去搂住她,低低的笑,“瑶瑶最好了,只是有的时候,喜欢言不由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