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97章
谢葭上前听命,待谢瑶说完,他却不曾退下,石化一般立在那里。
他微微蹙眉,颇为不安的看向女儿,“阿瑶,这……恐怕不是皇上的意思吧?”
谢瑶放低视线,耷拉着眼皮,低低道:“我的意思,便可以是皇上的意思。”
谢葭怔了一怔,叹道:“皇上如今对你的确是百依百顺,可谁知皇上究竟是不是一个长情之人呢?眼下他或许会纵容你如此行事,只是以后……阿瑶,你还得为你的将来,为小皇子的将来着想啊!”
殿内一时无声,唯有暗香袅袅,一丝一缕的从香炉中逃脱,扭曲的舞蹈着,仿佛谢瑶心中疯狂的恨意。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非常能忍了,那样的深仇大恨,她竟然能忍那些仇人到如今。现在她有了能力,再不做些什么的话,那还是她吗?
她还做不到那么洒脱,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谢瑶深深呼吸,在这静穆的气氛中,突然勾唇一笑,“阿父且放心罢,女儿不过想给那人稍作警示,不会太过的。”
谢葭却仍愁眉不展,“可,可这谋逆是大罪,若处置不当,很有可能牵连谢氏……况且依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意思,汉化改革恐怕还需要六王效力。”
“阿父,”谢瑶渐渐收了笑意,声音微寒,“这件事情若你不想插手,女儿也不会勉强,您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谢葭喜道:“你改变主意了?”
主位上高高在上的年轻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父亲。
谢葭看着她的神情,忽然间心中一凛,笑容尽失。他突然拜倒在地,“昭仪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助娘娘达成所愿!”
“那,阿瑶就在禅心殿等着您的好消息了。”谢瑶这才又有了笑意,微笑着看着谢葭退下,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父女间的闲谈。
出宫路上的谢葭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越想越后怕。一直以来谢瑶这个女儿虽然聪明,但在他面前总是谦卑的。如今的谢瑶,却是威严渐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长公主府中楚楚可怜的小庶女了。
他作为谢家的顶梁柱,却不再是她的依靠。相反的,如今谢家反倒像是藤蔓,依附谢瑶而生。若没有谢瑶,没有二皇子,太皇太后和安乐王皆已垂垂老矣,若皇上宠爱的是另一个家族的女人,谢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早在谢葭送谢瑶进宫的那一天起,他就应该知道,从今以后没有父女,只有君臣。谢瑶肯尊敬他这个做父亲的,那是她有情有义。她若不肯,那也是天经地义。而他谢葭若是始终把谢氏放在第一位,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因为谢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早已经代表了谢家。事到如今,谢瑶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谢氏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看谢瑶方才的意思,倒不像是置气,好像她手中当真还有旁的势力,就算他谢葭不出面,她也能做成此事。这么大的事情,谢葭哪里敢让外人去做,那不是拿自己和全家老小的脑袋做赌注吗?他赌不起。所以相较之下,谢葭当机立断,选择了风险较小的那一条路,由自己出手帮助谢瑶。
谢葭走后不久,皇帝便回来了,倒像是踩着点儿来的,一直候在门外一般。
早春微寒,谢瑶不乐意起身,就偎在塌上,抬眸娇滴滴的望着他,“皇上回来的时辰可真巧,阿父前脚刚走呢。”
皇帝怕带过寒气到她身上,由诚实服侍着脱了披风,烤了烤身子,这才走到她身边来,在踏脚上坐下,和煦道:“朕估摸着你们父女俩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就从老祖宗那儿告退了。”
谢瑶笑了笑,拍他的手背,“皇上坐在那里做什么?怪冷的,上来坐。”
皇帝抬眸深深望着她,好像要将她刻在眼睛里,“朕是身上凉,不敢碰你。”
谢瑶娇笑道:“皇上这话说的好笑,臣妾是瓷做的不成?哪里那般娇贵了。”
他看着谢瑶仍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中不禁浮上几分忧心,“可不是像个瓷做的人儿一般,都出了月子了,还是不见大好。”
她摇摇头,“这是天冷,阿瑶懒怠,不爱下地走动罢了。”
“你啊……”他淡淡的笑,“可别想糊弄朕。等过些日子天儿好了,朕带你出去转转。”
“真的?”谢瑶兴奋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几乎要拍手叫好,“皇上答应带我出宫了?去哪儿啊?去京郊打猎?还是在北苑祈福?”
“都不是。”看到她如他意料的一般高兴,皇帝欣慰不已,笑容温暖,“你身子虚,朕想带你去汤泉行宫休养。”
谢瑶闻言一怔,她本以为皇帝近日一番大动作下来,朝野定然要震上三分,是怎么都离不开他的,能抽出一日带她去京郊散散心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看皇帝这意思,却是要去行宫小住一段日子。
她不着痕迹的笑了笑,道:“如此甚好。”心中却是在想旁的事情。皇帝这次处置了许多元谐的爪牙,几乎是将心怀不轨之徒一网打尽,可唯独没有动元谐。他又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是想保住元谐吗……
那,若是她执意要拖元谐下水呢?
谢瑶就不信汉化改革,非元谐无人能为。
她只想看元谐痛苦。
她看向皇帝,嘴唇微动,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情,她没办法对皇帝说。
对皇帝来说,只要她不喜欢元谐就够了。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对付元谐,她该怎么跟皇帝解释呢?
只希望皇帝察觉到她的作为之后,不要怪罪她就好了。
谢葭的动作很快,几日之后,天牢里已经判了死罪的中散大夫周严突然翻供,称六王元谐为幕后主使,在皇帝出征失联之际图谋大位。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周严招供当晚,即被人毒死在牢中。朝臣纷纷上书,称元谐杀人灭口,元谐百口莫辩,闭门不出。
次日一早,宫门方起,圣旨便从宫中快马加鞭的传到元谐府上。圣上口谕,扣拿元谐,搜其府邸。
却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事情突然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本已是必死无疑的周严突然翻供,已经惹人怀疑。这似乎是一场矛头直指向元谐的局,若是要圆了这个局,理应在元谐府中做好埋伏才对,可却又什么都没有搜到。究竟是元谐太过精明,还是这根本不是一场针对元谐的惊天阴谋,只是周严出于私人恩怨,栽赃元谐而已?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皇帝的反应,可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带着谢瑶和小皇子出宫了。这一走还不是一两日,竟是有在汤泉行宫长住的打算。
洛阳距离汤泉行宫虽不算远,但也要三四日的行程。皇帝怕路上颠簸,谢瑶和小皇子受不住,便吩咐车队放慢速度,用了整整七日才抵达汤泉。他们路上走的不慌不忙,京城朝臣们的心却还一直悬在那里。尤其是元谐,简直是如坐针毡。
早在元谐出事的次日,元谐之妻谢琢便请旨入宫,在谢瑶宫中长跪不起。她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御驾出发,谢琢都没能见到谢瑶一面。
谢琢本就体力不支,加上气急攻心,一下子就晕倒了,却是无人问津。就连留在宫内的太皇太后,都没有出面叫人搀一把这个侄孙女,就好像全然不知此事一般。
可事实上,太皇太后不仅知晓此事,而且还调查的十分清楚。她权倾天下多年,尽管已经退居二线,查到这点事情还不算难事。当她知晓是谢瑶授意谢葭这样做的时候,太皇太后把自己关在寝宫里对着柳姑姑大发脾气,却是不敢把谢瑶叫过来说她一个“不”字。
柳姑姑见太皇太后震怒,在旁劝道:“太皇太后息怒啊!您是谢家的顶梁柱,可得注意着身子。”
太皇太后冷笑道:“哀家算什么顶梁柱?如今撑着谢氏的,早已经不是我们这一辈人了。就连谢瑶的父亲谢葭,也要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就连柳姑姑也不好插嘴再劝。好在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的脸色便缓和了不少。她摇头叹道:“皇帝还用得上老六啊!谢瑶这次做的过了。”
柳姑姑小心翼翼地道:“可昭仪并没有把事情做绝,现今证据不足,根本无法定六殿下的罪。”
太皇太后摇头道:“她是没有要老六的命,可她已经把老六给毁了。这样看来,上一次谢瑾和老六的事情,估摸着也是她瞒着哀家做的。这个谢瑶……哀家真是小瞧她了!”
太皇太后的确小瞧了谢瑶,但在这件事情上,她还小瞧了皇帝。当初若没有皇帝相助,在谢瑶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做成此事。
柳姑姑不动声色的垂下头,暗自思量着该怎么把太皇太后的态度透露给皇帝和谢瑶。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摇头道:“老六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上一回她让老六沾上不雅之事,虽有伤体统,却只涉及后宫妇人,对老六还说还不至于致命。可这一次,就算证据不足,‘大逆罪人’这四个字还是会如烙印一般刻在彦和脸上,让他永远受制于人。”
于太皇太后而言,她也再也没有除了皇帝和谢瑶之间的另一种选择。元谐和谢琢,在谢瑶的手腕下,被迫成为了太皇太后的弃子。
叱咤风云多年的太皇太后,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柳姑姑低声试探道:“那太皇太后……要惩治莲昭仪吗?”
“惩治?”太皇太后轻轻冷笑一声,摇头道:“谢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是故意让哀家查明此事的。因为她知道,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哀家不但不能拆穿她,为了谢氏一族,哀家还得配合她,帮她消除所有指向她的蛛丝马迹。”
柳姑姑刚替谢瑶松了口气,就听太皇太后嗤笑道:“可如哀家所说,皇帝分明是用得着老六的。她如今这样行事,当真是仗着皇帝的恩宠无法无天了!阿榕,你说皇上若是得知此事,又会如何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