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直觉告诉他, 皇后娘娘宣柳姑娘进宫, 绝对没好事。别的不说, 柳姑娘那张脸, 就足以吓到皇后了。
可是皇后娘娘懿旨, 他阿武没胆子拒绝, 殿下今日又不在府里, 他只能尽量拖延,暗示小厮去请殿下回来。
高公公没功夫陪他闲磨牙,直接道:“那个姑娘呢?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阿武眼看是拖不得了, 只能教人去请柳姑娘。
听闻皇后娘娘传唤,秦珩吓了一跳,手里的针一不留神, 就戳破了手指。
血珠渗出, 秦珩低头吮去。她放下手头的针线,竭力保持镇定:“我知道了, 容我更衣。”
她匆忙更衣, 并将妆容做了小小的修饰。
嗯, 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可是尽管她扮作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高公公看见她时, 还是不由得一怔:“河东来的姑娘?”
这姑娘有几分像已逝的四殿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四殿下换了女装。
秦珩偏了偏脑袋, 微微一笑:“对,是我, 我叫瑶瑶。”
高公公点头笑了笑。不一样。四殿下向来老实胆小。而这个姑娘, 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胆子小的,还有点不懂世事的懵懂与天真。
高公公咳嗽一声:“走吧,去见见皇后娘娘。”他说话间,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小姑娘。
她走路时不大老实,跟京中贵女的优雅大方完全不同。
高公公暗笑,乡野之人,到底是不大懂规矩。四殿下虽然老实不出挑,但规矩上可没出过差错。
于是,在进宫途中,他好意提醒她:“宫里头规矩大,姑娘进宫要注意一些。不要多走,不要多问。见到了皇后娘娘,记得要行礼,要自称民女……”
秦珩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嗯嗯,我记下了。”想了一想,她又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好看吗?”
高公公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秦珩似是认真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我听说皇后娘娘是天下人的母亲,应该很美吧。”
她面上天真无害,可心里头却不免惴惴不安。母后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召她进宫?是太子妃的缘故?还是单纯知道了她的存在好奇才想见她?
秦珩不知道,一时也想不出来。她在心里自嘲一笑,秦瑶啊秦瑶,你自回京以来,太子见了,太子妃也见了。如今又要见母后,若是这一关过得,那也没什么能难得倒你了。
她在心中暗叹一声,如果她还在太平县,就没这么多事了。可是,现在想这些没用,她得打起精神,去应对皇后娘娘。
她自小在皇宫长大,对皇宫格外熟悉。但此刻,还是少不得要做出一副好奇懵懂的模样来。脸上不做太多表情,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直转。
皇后娘娘在凤仪宫见她,秦珩刚走进去,就看到端坐着的皇后娘娘,她深吸一口气,随着高公公上前。
“娘娘,柳姑娘带到了。”高公公说着,暗暗给了瑶瑶一个眼神,暗示其跪下。
秦珩低呼一声,像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一般,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民女,民女柳瑶瑶参见皇后娘娘。”
陶皇后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那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已经多少年没人这般大胆的直视她了!
但这不是最让陶皇后惊讶的,真正教她惊异的,是面前这张脸。
眉目如画,容颜端丽。她恍惚看到了十多年前的珍妃苏云蕊!
仔细一看,又不大一样。珍妃气质忧郁,且行事规矩,可不像柳瑶瑶这般天真懵懂带点野性。
陶皇后颤声问:“你,你是谁?!”
“我吗?我叫柳瑶瑶。”
“大胆!皇后娘娘面前,也你呀我的!”一旁的宫人没看清她的面容,直接低声斥道。
陶皇后摆了摆手:“无事。”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慢慢恢复了镇定。她轻声道:“柳瑶瑶是吗?起来回话。”
秦珩迅速站起身:“是,娘娘!”
“你就是晋王从河东带回来的那个女子?”陶皇后问道。
秦珩点了点头:“……应该,是我吧。”她转了转眼珠:“有什么不对吗?”
陶皇后在她没来之前,自己也想象过,迷倒了晋王秦珣,让其拒绝婚事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也许他会像他父亲那样,偏爱清秀佳人,也许会是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但是,陶皇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
柳瑶瑶也美,有魅惑男子的资本。可是陶皇后很清楚,她最大的资本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脸,像极了珍妃,也像极了死去的老四。
晋王秦珣同他四弟感情深厚,大家都知道。不过她没想到,哪怕是对着一个赝品,秦珣也能放在心上。
陶皇后听见自己一字一字说:“没什么不对。你今年多大了?父母是谁?为何无媒无聘就跟着一个男子进了京?”
秦珩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模样:“我没爹没娘,王爷哥哥要带我进京,我就跟着来了啊。他对我很好的。”
她印象中的陶皇后是个贤良大方的人。按理说,皇后娘娘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对你很好?”陶皇后神色有些古怪,“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
“我知道啊,他说我是个好姑娘,值得他对我好。”她眉眼弯弯,隐约有些小得意。
陶皇后轻笑:“他对你好,好到连婚事都不要了。”
“什么?”
陶皇后这会儿已经从柳瑶瑶的面容所带来的震撼中走出。她想起了今日召柳瑶瑶进宫的目的。她面色沉沉:“柳瑶瑶,你可知错?”
秦珩有点懵:“知什么错?”
陶皇后动了动唇,“狐媚子”、“狐狸精”这一类骂人的话,她自持身份,原是说不出口的。她深吸一口气:“什么错?你怂恿晋王,离间他与皇上的父子之情,让他无视君父,甚至抗旨。你还不知错!”
她语速由缓至急,到后来颇有几分疾言厉色。
秦珩有些着慌,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陶皇后这般模样,她竟不知道她何时做下这许多错事。
高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大约是因为柳姑娘的相貌,他有心想提醒她一下。
秦珩看他一眼,跪在了地上:“我没有。”
她想,她大概知道陶皇后宣她入宫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皇兄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父皇,竟让母后把她给宣进宫。
“还说没有?如果不是你,晋王殿下会忤逆君父?”陶皇后冷声道。
忤逆君父?皇兄做了什么?刚才母后提到婚事,总不会是以她为借口,推了婚事吧?
秦珩思绪转的极快,口中问道:“什么忤逆君父?”
陶皇后正欲回答,忽然听到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秦珩一怔,下意识低眉敛目。
在场众人忙施礼,陶皇后一眼瞧见了皇帝,神色微微一变,迎了上去,含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直接坐下,环顾四周:“朕有桩旧事,想问问皇后……”他眼神一闪,在跪伏于地的一众宫人中,看到一个特别的身影。
他话锋一转,缓缓问道:“这是谁?”
陶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笑道:“不相干的人,高公公,你带她下去吧。”
“是。”高公公应着,轻轻扯了扯秦珩。
秦珩暗暗松了口气,看皇后娘娘方才的架势,还以为会为难她,没想到父皇进来,竟然无意间解救了她。
她学着高公公的样子,弯腰低头,面容几乎隐藏不见,倒退着出去。
陶皇后心里蓦然一松,这个柳瑶瑶,关键时刻倒也乖觉。她含笑看向皇帝:“皇上想问臣妾什么旧事?”
然而皇帝却不看她,他的目光穿过皇后,落在那个浅黄色的身形上。他凤目微眯:“皇后有事瞒着朕呢。”
陶皇后分辩:“皇上说笑了,臣妾……”
“高成海!”皇帝提高声音,打断了陶皇后的话,“站住!”
高公公才倒退数步,闻言连忙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
皇帝又看一眼陶皇后:“皇后,朕再问一次,那是谁?”声音已然带了些森然之意。
他最忌别人隐瞒。以前倒也罢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自他病了以来,他疑心更重。连结发妻子,都觉得不能全然相信了。
皇后宫里有个明显的宫外人,可皇后竟用一句“不相干的人”给打发了。
就这么糊弄他?
陶皇后只得道:“回皇上,这是珣儿自河东带回来的姑娘。臣妾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不想惊扰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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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点头:“原来如此。”然而下一刻,他就扬声道:“老三府上的人?来,让朕看看。”
陶皇后好奇,他也好奇。没遇着人也就算了,人都在跟前了,他能不见见?
陶皇后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慌乱笼罩了她,她轻声道:“柳氏,愣着干什么?还不来拜见皇上?!”
秦珩知道这个“柳氏”指的是自己,此刻此情此景下,她要面见父皇,心下惶恐不安。她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下跪行礼:“民女柳瑶瑶参见皇上。”
“抬起头来。”
她慢慢抬起头。
待看清她的面容后,皇帝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他霍地站起:“大胆!”
秦珩身体微微抖了一抖。父皇是说她大胆?是因为这张脸么?她转了转眼珠,有些怯怯的样子:“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做错什么了?皇帝冷笑,你做的最错的,就是长了这么一张脸。
若是早几个月看见她,皇帝不会想到珍妃。可是自那日知晓珍妃给他戴了绿帽子以后,已经被他渐渐淡忘了的珍妃的相貌,在他脑海里竟越发清晰起来。
珍妃苏云蕊胆敢背叛他,还生下了不知哪个野男人的一双儿女,不可饶恕。
面前这个柳氏,倒有七八分像苏氏。
秦珩不明白父皇为何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看着父皇脸上密布的阴云,她隐约猜到是自己惹怒了他。
可是,父皇认出了她?所以在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不,不,不,男女不同,父皇只瞧了一眼,不可能这般笃定。而且,分别一年有余,她自觉变化不小,父皇不可能一眼就认出她的!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转了转眼珠,有点懵懂。
皇帝冷声道:“哪里错了?你错就错在生的一副淫.贱相。”
秦珩大惊,她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般形容过她!她容貌酷似生母,端丽大方,却并不俗艳。她自忖也不是举止轻浮之人,不料今日竟被父皇这般形容。
纵使她与父皇无甚感情,平素不大在乎旁人眼光,此时也不由得尴尬难受不堪其辱。
她的父皇,对她相貌的评价,竟然是淫.贱么?
皇帝话一出口,也暗暗后悔。——他倒不是后悔自己将对珍妃的怒火撒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而是唯恐旁人察觉到不妥。
毕竟被人下药无法生育,又被自己的妃子戴绿帽子,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且是不能说与外人听的耻辱。连结发妻子,他也不想她知道。
陶皇后面色微变,颤声道:“皇上!”
她脑海里仿似有一道光亮闪过,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皇帝心念急转,斥道:“所以,你就是凭着这张脸,迷倒晋王的?”
他想起来了,这个柳氏就是老三自河东带回来的女人。皇后叫她进宫,是不是就是特意为此来警告她的?
陶皇后想让侄女陶筑嫁给老三,老三不同意?是为了她?
若在往日,皇帝并不乐意看到皇后做这样的事情,有失身份,可现在,他竟然觉得皇后此举颇得他心。
秦珩一愣,听父皇言下之意,竟是为了这么一个缘由骂她么?他,没看出她跟“四皇子秦珩”的相似之处?
她也说不出来是轻松还是失落,只轻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迷倒晋王。”
她与皇兄清清白白,只是她不好向父皇坦诚她的身份。
陶皇后暗暗松了口气,是她想多了。她见皇帝大怒,忙递了杯茶,柔声道:“皇上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体。”
然而皇帝轻轻推开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迷倒?”
秦珩眨眨眼:“他让我叫他哥哥,他就跟我亲兄长一样,不是迷倒。”
皇帝微微一怔,是了。他倒是险些忘了,这柳氏也很像秦珩。他知道秦珩不是他的骨肉,老三可不清楚。过去十多年,老三都跟秦珩走得很近。如今见到一个相貌相像的,巴巴地放在心上也很正常。
这么一想,皇帝心头的怒气又加重了几分。在他眼里,柳氏不是迷惑他儿子的女子,而是给她戴了绿帽子的珍妃。
“大胆淫.妇,还敢狡辩!”皇帝上前,异常强势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肌肤光洁幼滑,可他却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嫌恶地甩开手来。
他这一甩力道极大。秦珩下巴疼痛,身体也被带得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她心头一阵茫然,她素知帝心难测,没想着去向父皇坦白,但是她更没想到,父皇竟会这么对她。
迷倒三皇兄?淫.妇?这都从何说起?
“皇上,民女冤枉……”
陶皇后也觉得皇帝有些失态了,柔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不管她是否冤枉,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发泄对象,更妙的是她还顶着一个诱惑老三的名头。
他冷哼一声:“皇后,宫里头的规矩,对于不安分的,想着勾搭主子的宫女,是怎么处置的?”
如果珍妃就在他面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将她千刀万剐。对这么一个替代品,他或许能稍微手软一些。
“皇上,民女冤枉!你说的罪责,我都没有。”秦珩摇头,眼中盈盈含泪,“我没有不安分,也没有想着勾搭谁,我不是宫女,我是从河东那边来的。我家里遭了灾,王爷哥哥带我进京。我就跟着他进京。皇上老爷要是觉得我不该在这儿,那我还回河东就是……”
她原本就不想到京城来的。
皇帝凤目微眯:“照你这么说,都不是你的错,都是晋王的错了?”
看着单纯,倒是会推卸责任。难怪跟那个外表老实,却会偷人的珍妃长的像!
秦珩还不知道,她多说一句,皇帝的恼意就重上一分。她为自己辩解时,皇帝甚至动了杀心。
皇帝近来受病痛折磨,还要遵医嘱忌荤腥女色,又有鸳鸯散、珍妃偷人等闹心事憋在心里,这个酷似珍妃的女人的出现,皇帝的怒火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大夫教他莫动怒,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这简直可以说是老天给他机会让他发泄的。
秦珩抽泣了一声:“民女不敢。”
“哦,不敢说你没错,那就还是有错。”皇帝点了点头,“来人!”
陶皇后心头一跳,觉得不妥,匆忙劝道:“皇上莫要冲动,还请皇上三思,不要因为一点小事,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她想不明白,皇帝今天为何如此暴躁易怒。莫非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按说皇帝真处置了一个女人也没什么,秦珣是做儿子的,肯定不敢因为这事记恨他父皇。可是难保他不会将账记在她身上。毕竟今日是她下旨要柳氏进宫的。
谁料想,陶皇后不劝还罢,她这番话一说出口,皇帝更怒了:“父子嫌隙?就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秦珩能感觉到父皇对她遮掩不住的恶意,可她却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她今日分明什么都没做啊。
难道,是皇兄对父皇说了什么惹怒他的话?
皇帝一声令下,立时有侍卫奉命入内。
陶皇后暗悔,连忙再劝:“皇上三思……”
正自僵持,忽听外面一阵喧闹。
“王爷,您不能进去……”
皇帝面色微微一变,却见晋王秦珣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