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在那天的沙恩袭击事件之后，园区试探性地再来借了一次楚听乌。
  是的，她被保护区借走，帮兽医部干了两天的活，安抚那些受伤在治的保护区动物。这让怀特嚷嚷着抱怨了很久。
  ……因为他也想让楚听乌干活。
  这种“有活就是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周的周一。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小雨，今天院落里还有积水未干，院门打开着，楚听乌越过雀斑，翻身跳到上墙，先伸了个懒腰。
  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了，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
  但雀斑一抬头，发现楚听乌并没有跳下来，也没有拍照，而是在凝望着对面。
  他注意到了山坡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点。
  很快，那个小点变大了，那是一头狼。
  雀斑：“梅微斯？”
  那是米歇尔狼群的母狼王，一头位于壮年期的黑狼，是米歇尔的孙辈。
  她性格一向很沉稳，此时正以不急不缓的速度靠近营地，最后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
  不仅是雀斑，其他人也凑过来张望，人和狼隔着草地相望，半晌，梅微斯转过了身子。
  她似乎要就这么回去了。
  楚听乌突然从墙头跳了下来，不过这次不是跳回院子，落点在外面。
  楚听乌：“我出去散个步？”
  雀斑：你当这里是你家小区吗！
  他简直无力吐槽，转头看向怀特，怀特表情纠结，又看向巡护员，巡护员思索：“要不然开车吧？”
  雀斑：你们还有人记得这家伙没有驾驶证吗？
  五分钟后，雀斑坐在了驾驶座上。
  雀斑：“……”不对？
  -
  虽然觉得哪里很奇怪，但雀斑还是按照楚听乌的要求往前开。
  车速非常慢，用肉眼就能看到远处那头黑狼，黑狼也没有加速奔跑，甚至在跑到一半时，她转头看了眼这辆车。
  这辆车不仅在狼群中非常“出名”，在人类社会也作为“被狼群眷顾”的车而出名了，甚至有富豪想要加价收。
  保护区：“？”
  保护区才不答应！
  在怀特等人离开后，他们就可以开着这辆车带土豪游客自由行了。
  所以雀斑每次开车，都有一种自己其实在开豪车的错觉——毕竟这玩意的价值在某些人眼里比肩豪车。
  那就当自己开车也算赚了好了。
  楚听乌当然不是出门“散步”的，实际上，怀特等人对她偶尔会下车和狼群互动这件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要是拦了，还有其他研究队伍嗷嗷待哺呢。
  车子一路向深，最终开到了米歇尔狼群领地腹地。
  雀斑看了眼路，正要说什么，发现楚听乌已经打开门，动作丝滑地下了车。
  雀斑：“……”
  他往后倒车，然后默默绕开前面的凹陷，但没放弃继续跟上楚听乌的步伐。
  女孩走在前面，毫无防护地走在野兽生活着的野生保护区内，张开双臂简单活动了一下四肢。
  她动作自然又舒展，似乎根本不在乎周围可能产生的危险，也不认为自己会被野兽攻击。
  而雀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周围有铁皮防护，却随时觉得草丛里会冒出一头美洲狮。
  楚听乌的无人飞行球悬浮在她身后，在雀斑胡思乱想之际，女孩的面前已经出现了更多的狼。
  车子无法继续向前了，雀斑只好趴在方向盘上，凝视着米歇尔狼群的狼。
  整个狼群似乎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公狼王趴在狼穴之外，米歇尔则趴在他的旁边，闭着眼。
  没有狼在打闹，对它们来说，打闹其实也是一种玩耍的方式，即使有时候会动嘴甚至见血。
  公狼王的脑袋轻轻地拱着米歇尔，白狼的腹部轻微起伏着，但没有其他动作。
  雀斑依旧趴在方向盘上，但盯着盯着，他觉得哪里不对。
  楚听乌已经抬脚迈入了狼群中间，狼群似乎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但没有其他反应。
  于是楚听乌一路走到了米歇尔面前。
  公狼王的两只前爪交握趴着，此时抬眼看了看她，为她让出了一小块空地。
  系统：“她就要死了。”
  系统的声音有着遮掩不住的平静。
  对一串电子数据来说，个体生物的死亡也只是一场归零。
  是的，老祖母就要死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狼生已经到了时候。
  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危险与困难，失去过太多的同族与亲眷，最后轮到它们失去她了，在生命最后的时候，她甚至懒得睁开眼睛。
  楚听乌盘腿坐在米歇尔身前，其他狼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过来。
  公狼王和母狼王依偎在一起，其他狼挤挤挨挨地靠近。那头名为“晨曦”的白狼突然张开嘴长长嚎叫起来——
  一声狼嚎响起，紧接着便是另一声，狼嚎在山谷里响彻，车上的雀斑突然轻颤了一下。
  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即使不是莉安，不是楚听乌，也不是经验丰富的怀特，即使雀斑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研究了野狼这么久，它们不是夜晚闲谈时的话题，是他不断观察日夜相处的……这世界上的另一种生物。
  他了解它们。
  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雀斑低下头，把眼泪蹭在手臂上。
  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另一辆载着其他人的车就在后方，他们停在略斜一些的坡脚，听着野狼的呼唤，并没有上去找那两人。
  怀特等人是担心楚听乌他们的安危，这才不远不近地跟着，但现在——
  他低头看了眼视频。
  楚听乌的直播间关闭了发表弹幕的功能，直播镜头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内容，就是悬浮在半空中，播放着狼穴前的画面。
  但观看人数正在疯狂增加着。
  迅速上升的直播间人数和安静且一条弹幕都没有的直播间仿佛是两个世界，怀特静静凝视着镜头里那头白狼，突然说：“我一直挺想为米歇尔写一本书的……但我总是没空。当我认为自己终于有空的时候，我发现市面上已经有了关于米歇尔的书。”
  旁边的巡护员含着薄荷糖，含糊道：“是啊，晚了一步。”
  “的确晚了一步，”怀特叹气，“更何况那本书是我前妻写的。”
  巡护员：“……？”
  怀特没有再说话，他想到了一些更久以前的事情，比如和前妻就着纪录片讨论米歇尔狼群的话题，每个夏天在学校与红石保护区之间往返……从新教授成为著名的专家，米歇尔的狼生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漫长，但对某些人来说，这段日子的确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
  她的存在承载着他们的记忆。
  怀特抬手按住眼眶，低声说：“我有点困了。”
  他是真的有点困了，想睡一觉。
  他转头看向巡护员，发现巡护员已经靠着窗户开始打盹，又看向学生莉安，后座的莉安脑袋后仰，眼睛不知道闭上了多久。
  怀特：“？”
  他干脆闭目养神，但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下去。
  -
  怀特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周围的景色很熟悉，像是冬天的红石保护区。
  大雪压弯了头顶的松枝，怀特的衣服比睡着前多了一件，依旧轻薄，但他却并不觉得冷。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向脚下的雪，很快，天空飘下的茫茫大雪就再次盖住了他的脚印。
  怀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总觉得脑海中有个模糊的想法，让他往前走，但他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
  直到再绕开一块巨石，他看到了坐在石头下方的身影。
  莉安靠坐在石头下面的背风处，肩膀抵着母狼王梅微斯的肩头。
  黑狼在她身边趴着，凝视着前面的山坡。
  怀特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那边的场景——
  是狼群。
  是米歇尔狼群，但又似乎哪里不对。
  野狼们打闹着，在雪地里追逐着，两头白狼一前一后地跑过去，后面的扑倒前面的，用嘴巴去舔它的脑袋。
  后方的白狼高大强壮，前面的白狼动作略有些青涩，怀特意识到了：是壮年期的米歇尔和曾孙女晨曦。
  但是米歇尔明明老得快要死了……哦，这是在做梦啊，那没事了。
  山坡下方则站着他的另一位学生，长着小雀斑的伯尼仰头看着狼群们，手里拿着笔记本，似乎在不停地记录，根本没发现老师也在。
  不过怀特并不在意，因为这是梦嘛。
  他继续往前走，想要伸手摸一摸前面那头狼的背脊，然后他就发现，这其实是沙恩。
  沙恩刚把秋拉扑倒，疑惑地转头看了眼这个凑过来的人类，然后就是一拱。
  怀特被他拱坐到了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