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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你在这干什么?”裴云暎问萧逐风,向着他走去。
  “你不是去仁心医馆拿人了?”萧逐风往他身后看去,长街空无一人,只有灯下雪地里拖长的人影。
  “人呢?”
  裴云暎沉默。
  青枫去常武县的事,萧逐风也知道。陆曈的身份、与太师府的关系,对萧逐风不是秘密。
  “下不了手?”男子很理解地点一下头,就要从他身边越过,“我去。”
  一只手攥住他手臂。
  “站住。”
  萧逐风回首。
  裴云暎抬眼:“她要对付太师府,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戚家现在有用,留着她坏事。”
  “她一个医女能坏什么事?”
  萧逐风皱起眉头:“你到底为什么不动手?”
  璀璨焰火照亮盛京夜空,抬头往远处看,隐隐能瞧见西北方德春台楼檐的一角。年轻人低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人情债总要还的吧?她救过姐姐和宝珠的命。”
  “是情债还是人情债?”
  裴云暎“啧”了一声,“我是那种会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人吗?”
  “你夸她美了。”萧逐风平静指责。
  裴云暎:“……”
  萧逐风脸色很臭:“殿下如今正值关键,如果被老师知道……”
  裴云暎看着他笑:“好兄弟?”
  萧逐风盯了他一会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只冷冷抛下一句:“只帮你瞒这一次。”
  “谢啦。”
  声音重新变得轻快。
  萧逐风走了,巷子里又只剩下裴云暎一人。
  花炮声仍在继续,似乎有隐隐笑闹喧哗顺着风飘来。年轻人面上笑容渐渐散去,神情变得平静,背靠着小巷冰凉的石墙,仰头望向远处夜空。
  那些斑斓的色彩从夜幕最中间轰然炸开,化为无数闪烁星辰,璀璨转瞬即逝,像砸落到女子手背上那一点温热晶莹。
  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想起狭窄医馆里,满地摔碎的观音小像,滚了一地的供果香烛,坟土与江水,鲜血与名册。
  女子坐在黑暗里,仰着头,任由指间的血一点点滴落。
  “我告诉你什么叫公平,戚玉台杀了我姐姐,我杀了戚玉台,一命抵一命,这才叫公平。”
  “我不需要帮忙,我自己就能找到公平。”
  她明明是个杀人如麻、手染鲜血心机深沉的女子,他很清楚她绝不如表面看上去柔弱无依,但偏偏在那一刻,他还是对她不合时宜地起了恻隐之心。
  仿佛有凌乱画面在他脑海浮起。
  是谁的声音在空旷祠堂回响,稚嫩的,哀恸的、伴随着难以压抑的激愤与怒火。
  “没有裴家,没有昭宁公世子这个名号,我一样能报仇。”
  少年冷冷道:“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裴云暎闭了闭眼。
  所有纷乱嘈杂瞬间褪去,眼前是冷寂长街,白玉覆雪。
  寒风依旧凛冽刺骨,天边烟焰温暖绚然。曈曈元日,有人闭户拥炉,有人古庙冷衾,有人阖家团圆,有人孑然独身。
  裴云暎静静看着夜空。
  那些耀眼银花映入他瞳眸,在他眼里碎成无数明亮的星辰。
  盛京同一片长焰下,人与人欢笑与悲恸从不相同。
  就如子时那一刻,无数人家庆祝那瞬间如雨星河的灿烂美丽,而他在满地坟土中,被一滴泪打动。
  宝珠:我金发卡呢?我那么大一个金发卡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灯节
  除夕过后的元日,放过爆竹后,仁心医馆就继续开门了。
  西街别的商铺关门休息,医馆却不能。正月里各人屋里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来医馆瞧病抓药。只是病人到底比平日少得多,铺子里倒是清闲。
  银筝在除夕夜醉酒后的第二日清晨醒来,进陆曈屋子的时候发现摆在小佛橱的那尊白衣观音不见了,问起陆曈,陆曈只说是打碎了,当时便很是不安了一阵。
  “无缘无故,除夕夜观音像碎了,兆头不好,指不定是挡了什么灾。回头姑娘同我再去庙里烧几柱香,重新请一尊观音像回来。”
  杜长卿听见银筝的话,立刻扒着椅子扭头来看陆曈:“不错,再去拜拜文昌君,下月春试,让文昌君也给你放放行呗。”
  “拜什么神。”苗良方很是不屑,“我当年什么佛都没拜,照样一鸣惊人,考过那些太医局的那些废物少爷。”
  “可不是么,所以你被赶出来了。”
  “……”
  “老苗,人还是得有敬畏之心。”杜长卿循循善诱。
  阿城嘀咕:“说得像偷放生鱼烤来吃的不是东家一样……”
  “闭嘴。”
  陆曈一面听着他们说笑,一面翻阅苗良方为她整理的医籍。春试迫在眉睫,趁着这些日子医馆没什么病人,每日读书用功更甚从前。
  银筝把洗好的帕子拿去院子里晒,不多时又掀开毡帘进来,问陆曈道:“姑娘,这张帕子好像从前没见过?”
  陆曈抬眼一看,不由微怔。
  银筝手里握着方月白色丝帕,上头刺绣的鹰纹华丽雄武,不过因之前沾染过血渍没能全洗干净,到底留下一点淡淡的粉色。
  是除夕夜那晚,裴云暎给她的手帕。
  银筝端详着手中手帕:“摸起来料子蛮好,不过……怎么不记得之前买过?”
  屋里的衣裳手帕采买全都交由银筝做主,陆曈心中暗忖,那日过后,她把帕子洗了,原本想找个机会还给裴云暎。不过后来裴云暎没再出现,她也就忘了将这帕子藏好,反被银筝一起翻出来拿去洗了。
  杜长卿眼尖,狐疑地瞅上一眼:“怎么看起来是男子款式?”
  这种锐利冷硬的花纹,一向是男子用得更多。
  陆曈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面不改色道:“是之前裴小姐送来的谢礼。”
  “噢。”银筝恍然大悟。
  陆曈隔段时间要为宝珠准备成药,裴云姝的下人过来拿药时,除了诊银,也会送些别的谢礼。不算太贵重,几匹鲜艳布料、几盒精致点心之类。
  “可惜了。”银筝摸了摸手帕,有些惋惜,“料子好,颜色也淡雅,就是刺绣太过冷硬,又沾了污渍,否则绣成绢花给姑娘正好。”
  陆曈险些被茶水呛住。
  真要把裴云暎的帕子做成绢花佩戴鬓边,若被此人瞧见,不知心中又要如何腹诽于她。
  杜长卿闻言看了陆曈一眼:“说起来,陆大夫,我每月按时发你月银,你倒是也给自己添置点首饰。别整那不值钱的花儿草儿戴头上,都过年了还这么素,穿得披麻戴孝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医馆死人了。”
  “这几日上元灯会,到十八日晚才收灯,到处都卖蛾儿雪柳什么的,你也去买点儿插头上呗。实不相瞒,你脑袋上插的那几朵花,你不腻我都看腻了。”
  陆曈本没将他这话放心上,却在听到“蛾儿”二字时顿了顿。
  蛾儿……
  她寝屋抽屉的盒子里,还躺着一对金蛾儿。
  陆曈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夜里裴云暎中途折返,送她一对金蛾儿,美其名曰“生辰礼物”究竟何意。当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那是裴云暎特意买来送她的,想来多半是他买来要送哪位姑娘,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借花献佛交到了她手中。
  或许是看她可怜,激发了这位权贵子弟一点微薄的、毫无意义的怜悯心。
  陆曈正想着,耳边传来阿城兴奋的喊声:“不如我们今夜一起去灯会吧!陆大夫去年春天来的京城,那时灯会早结束了。今年正好赶上,一起去瞧瞧热闹!”
  他这么一说,银筝眼底登时也生出几分期待来,悄悄碰了碰苗良方胳膊。
  “呃……不错,”苗良方立刻会意,“小陆每日都在医馆里用功,合该出门透透气放松放松。”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苗良方自己也经过春试,当年为准备春试也不是不努力,不过和如今陆曈一比,仍觉小巫见大巫。每日他回家的时候陆曈在苦读,他清晨来医馆时陆曈仍在努力,银筝偷偷同他说陆曈每夜看书到子时以后才睡,苗良方自己也担心陆曈这么熬下去,别没等到春试,自己身子先垮了。
  还是保命要紧。
  “老苗说得对,”杜长卿深以为然,“那鲜鱼行的吴秀才先前还捎人带话给你,教你不要成天把自己关家里闷头读书,来,今日东家做主,一起去景德门看灯!”
  话虽这么说,杜长卿却不露声色观察着陆曈的脸色,屋中其他人也偷偷瞅着陆曈。
  陆曈摩挲着面前书页。
  自元日以来,她的确还没出过医馆。
  她其实对灯火并无兴趣,不过……
  不远处,阿城趴在桌柜上,露出半个戴着虎头帽的脑袋,一双眼睛殷切望着她。
  陆曈收回视线,合上书,道:“我去。”
  ……
  正月十五元宵日,家家点灯。
  梁朝一直有“三元观灯”的习俗。
  三元观灯,即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均有灯会。民间除观灯外,还要吃元宵、猜灯谜、放烟花、祭门祭户以庆佳节。
  昭宁公府,今夜亦是热闹。
  席厅上方坐着的男子一身鸦青圆领长衫,虽已至中年,模样却生得清俊潇洒,眉眼间儒雅风流,一瞧就令人心生好感。
  这男子是昭宁公裴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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