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唐辛想,所以小孩子们也很容易就喜欢石玉。
  转念又觉心酸,他表妹家的儿子被他陪伴了四年那么久,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闻不问,放任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男人,可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物种。
  就像此时的她也不能理解,石玉为什么要去平城。
  不理解便不理会,唐辛觉得石墨开心就够了,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飞机起飞时是日暮时分,时间还早,天色却暗得极快,眼看着残阳落尽。从骤然腾升的半空中往下看去,万家灯火,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有序。
  她也要回家了,上次去是月余前,过家门而不入。
  再上一次是两年前,那时石墨还很小,很小,交给阿姨她不放心,从出发到回去不过三四天,在家里的时间极为短暂。那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现在回想,竟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再往前数,又是两年。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过年了。
  上一次回家过年还是刚刚上大学时,那一年,她认识了梁言,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天,第一次见到石玉。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
  完全想不到。
  也许有时,遇到一个人真的会改变一生。
  她是因为梁言。
  那梁言呢?是因为石玉么?
  飞机还在缓慢地爬升中,唐辛阖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遇见,一如当年,梁言走在街上,她从后面追上去。
  她追着梁言问:“今天怎么样?小宝宝有没有踢你的肚子。”
  梁言笑着对她说:“没有,他还太小,还不会踢我。”
  “那什么时候才会?”唐辛好奇地问。
  梁言说:“大概三个月吧。”
  梦中的梁言是健康的,和唐辛说起话来总是很快乐,说什么都是笑着。
  可是现实中的梁言并没有等到她的宝宝来踢她的肚子。
  梁言总害怕,怕撑不住,甚至为了腹中胎儿连药都不肯吃,从生理到心理每况愈下。
  那时唐辛会劝:“你可以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说这话时她自己都不相信,甚至和梁言一样绝望,嘴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实在不行,我帮你。”
  梁言被她说得直笑,笑她傻,又笑自己傻。
  唐辛也觉得傻,可是梁言说好,又是哭又是笑地对她说:“如果宝宝的妈妈是你,一定会很健康,会过得很好。”
  梦里忽然刮起一阵风来,是上京的风,夹着冰裹着雪,瞬间吹散了佛罗伦萨的微风细雨。唐辛抬脚迈进那扇门里,满眼都是东方面孔,与意国人的轮廓完全不同,熟悉又陌生。
  她朝着石玉走过去,坐下。
  她揣了满肚子的心事和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开场白。
  石玉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喝他自己的酒。
  唐辛便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把他那瓶酒倒进去。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她的决定从想让他去看看梁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变成了她要帮梁言把孩子生下来,忽然无比坚定。
  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和梁言彼此说出那句一言为定时是在开玩笑的,前提是梁言可以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她才能够帮她把孩子交给孩子的父亲。再或者,医学足够发达再加上几分幸运,才足以支撑她们俩的想象。
  然而这一刻,她的决定就是在这一瞬间形成的,没什么清晰的前因后果,是一时冲动也是决绝,脑袋晕晕乎乎的就爬到石玉身上去了。
  第二天唐辛在回程的飞机上遇见梁桥,梁桥问她到上京来做什么,她说来看看石玉。
  梁桥盯视着她,沉默许久,说道:“梁言脑子有病,你也有,是不是?唐辛你才多大?你爸妈知道你干了什么嘛?”
  唐辛那时和梁桥算不上多熟悉,只是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招呼而已。
  没有交情的人无所谓伤害,但梁言是他姐姐,他怎么可以那么说她?即使他说的是真的。
  被他这么一刺激,唐辛气得直哭,“你才有病!你们男人才有病!不负责任的病,自私的病!”
  梁桥更气,骂道:“是,我们有病,我们男人自私,你们俩呢?你们俩是疯!她疯,你比她还疯!全他妈是疯子!”
  第88章 任性
  抵达平城从机场出来不过九点,唐辛忍着没说分道扬镳的话,石玉也没提,一手抱着睡着的石墨一手拉着她那只大行李箱直奔机场地库。
  从机场那一整面的玻璃窗看出去,平城在下雨。
  和上京的雪不同,过年时的平城是下雨的,雨丝带着寒凉气直往人的血肉里面渗。
  唐明岳夫妇从中午一过就开始张罗着准备晚饭,结果下午被告知要等晚上十点多才能到家,让他们不用等着吃晚饭。做父亲的说去机场接,唐辛婉言拒绝。
  也许那时她就有预感,石玉是要和他们俩一起去平城的,让父母来接实在不合适,就没有这个道理。
  车早已等候在地库,唐辛看见司机从驾驶位下来,为她打开车门。
  唐辛坐上后座,伸手想要去接石玉怀里的孩子,结果门被关上,人从另一侧坐了上来。
  石墨没醒,睡得正香,被石玉放在腿上,小脸贴在他身上。手里那只小熊玩偶攥不住快要掉了,石玉把它重新放回到他怀里抱好。
  唐辛想把石墨叫起来免得到家之后不好入睡,看了看于心不忍,也怕他一睁眼又亢奋起来,体力透支过度又赶上阴雨天容易生病。
  司机是个挺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大公司里面那种高级白领,只是朝着石玉点了下头连话都没说,就把车往她家开。
  从机场到她家有一段路,每次回来看到路边景物都会感叹变化很大,虽然比不了上京那种繁华喧闹,但是明显可见的越来越像她在外面见过的那些大城市。
  车里安静,忽然有声。
  “你爸这些年把平城搞得不错。”
  唐辛侧耳听着,像是夸奖,更像领导视察。
  正琢磨着该说声“谢谢”还是“应该的”,听见石玉又说:“过两年,你爸就该去上京了,你也就不用两边跑了。”
  唐辛哦了一声当作回应,缓缓收回视线朝他看去,忍不住想笑。
  昏暗中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可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也对他们结婚这件事毫无疑义。
  那她那天晚上在他家说的话有什么用?
  从他家到她家,每个人都认为他们俩会结婚,只有她一个人在反对。
  所以他才敢来平城吧,或者说要来这一趟,在她父母面前做做样子,像个好男人一样,让她的父母更加下定决心把她嫁到他们家去。
  “石玉——”叫出口又断了声,唐辛把声音压到最低,“其实咱们俩不用非结婚不可,如果你想要他这个儿子,我可以把他给你的,我不会和你抢的。”
  她已经特别真诚了,可是那人连个反应都没有,看都没看她一眼。
  长久的无声,又归于安静。
  许久后响起一声笑来,特别轻,徐徐不断,带着包容宽纵,像是明明不高兴却又不和她计较。
  他朝她偏过头来,也轻声地说:“理由?”
  “我还小……”她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
  他又呵了声笑,“是小,小到想生孩子就生,想不要就不要,想不结婚就不结婚,你儿子都没你这么任性。”
  唐辛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烧。
  果然,人是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哪怕他只是一句讽刺,甚至算不上很重的话,她都无言以对,只能接受。
  上次他说的可比这句狠多了,责问她为什么要生下孩子,那时她还能气愤地对他凶,因为让女人怀上孩子的男人是没有资格这样去质问的。
  但是这一次他没再提这事,而是说她不想要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换了个说法,意思便全然不同。
  选择生下孩子的女人是要对这个孩子负责的,在决定的那一刻起与人无尤。
  她没办法与他争执,至少现在不合适。
  快到家时,唐辛问他:“你住哪儿?”
  石玉仍是那样看着窗外,淡然地说:“放心,不住在你家。”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就事论事。
  唐辛那颗悬了一路的心倏地归回了原位。
  没再追问住在哪里,也没问他要在平城几天。
  家里还是老样子,和她每次回来一样,不管几点都有父母在等她吃饭,上桌时热气腾腾。
  唐明岳接过行李箱时哼了自己闺女一声,倒是没对石玉摆脸色,看了眼他怀里睡着的石墨,小声地问要不要叫醒吃饭。
  石玉说不用,在飞机上吃了些,又说一大清早儿就起来疯玩,连午觉都没睡,所以临下飞机时才睡着了。
  唐明岳便带着他上楼。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儿童房,特意按照石墨喜欢的颜色还有风格准备的,从小床到橱柜,再到窗帘和灯,乃至那些并不起眼的玩具和小摆件。
  石玉一眼看过去,知道老两口是费过心思的,哪怕明知道孩子在这里住不了几天。
  从房间出来,唐明岳走得慢,问石玉:“住在哪儿?订了酒店没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石玉扯了个笑,回道:“来之前订好了。”
  唐明岳说那就好,多一个字都没问,和他那亲生的闺女一模一样。
  父亲到底年长,还是比他那闺女强一点的,临下楼时忽然又问:“哪天走?”
  还不如不说,虽然石玉也不那么往心里去,都不是怕尴尬的人。
  但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欢迎他来。
  上次见面时石玉还觉得唐辛她爸和她爷爷不像,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一个婆婆妈妈像个女儿奴,这么两三句话一出口就确定了,真是亲生的爷儿俩。他们家人真是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里就没有别人,管你是谁,天王老子进了他们家的门也得按照他们家的规矩来,先迈哪只脚要是错了八成都要看主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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