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上京在下雪。
  她不知道石玉有什么事,他没再说,她不问。
  跟着坐上车唐辛又睡着了,耳边叽叽喳喳又说又笑,石墨在给石砚说外面的雪,还有他堆过的雪人,雪人的眼睛是用爸爸的扣子做的。
  唐辛听着,睡着,睡梦中就出现了上京北边的那座山,父子俩一起堆雪人,画面一转变成了石玉一个人,大半夜又堆了一个雪人。
  哄孩子这事,他是真的在行,有心,也愿意身体力行。
  只可惜病还没好,石墨想要堆雪人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梦醒时车停在石家的大门前。
  不是石玉的父母家,而是他爷爷家。
  石玉抱着石墨,让唐辛抱着石砚,一前一后进了门。
  打起招呼就像还没离婚之前,没人提起他们俩已经离婚的事,热情依旧,甚至长辈们还给了石砚过生日的红包,石墨也有,就连唐辛都有。
  唐辛拿着觉得烫手,想着一会儿交给石玉,再一看,石玉竟然也得了一份。
  忽然感叹他们家的规矩真好,要是没离婚,他们一家四口来这儿一趟得赚多少钱呀,想想都挺开心的,她可以每天拉着石玉带着孩子来一趟,还能顺道吃顿饭。
  石玉爷爷对吃这件事特讲究,唐辛可爱吃他们家的饭了。
  钱还没捂热乎听见个令人遗憾的消息,梁桥的父亲病重月余,两天前离世了。
  原来,石玉说的事是这一桩。
  石玉和梁桥关系好得很,两家长辈打爷爷那辈起就是同僚,早年间住在一个大院里面,工作也在一起,作为晚辈是该去送一送的。
  第317章 站队
  唐辛不想去,老梁同志当年对梁言算不上好,放任她一个人在国外多年不闻不问,有了身孕都不肯承认肚子里的孩子。
  她才不想去见这一面。
  石家也没人和她提这事,反倒是她爷爷打来电话,让她去,说的话还特气人,要是她不在上京也就算了,既然在自然要去,不然还以为他们姓唐的家里没人,或是误会两家的关系不好。
  去就去,她倒要去看看,梁言的父亲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么狠的心。
  不止她去,还要带着石墨一起去,毕竟这可能是石墨唯一一次能看见除了他舅舅以外的娘家人了。
  他们姓梁的认不认石墨这个孩子不打紧,她不在乎,石家人把他往心里疼就好,再不济还有他们姓唐的呢。可是对于孩子来说,血脉相连,不能失了礼数。万一以后石墨长大了,知道了,问起来,不会有不必要的遗憾。
  告别仪式那天下着很大的雪。
  石家的人包括姻亲都是一起来的,前前后后十几辆车,先后停稳在送别厅外面的平台空地上。
  石玉是他这一辈人里年纪最小的,车排在最后,停稳后抱着石墨下了车,接过递来的伞。唐辛走在他身旁,在一行人的最后。
  场面大,规格高,人多得就连后面排队待停的车辆都望不到头。
  唐辛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免唏嘘,人在高位那么多年,仍是只活这一辈子,走到头也就结束了。
  来送的人再多,也带不走什么,无非是送别的人多些,终究是要一个人来到这世上,一个人走。
  来时,有人期待,去时,应该也是吧,他们这样的人,看着风光无限,有多少人推崇你跟随你,就有多少人恨不得你死。
  石玉问她在想什么,唐辛悄声说了,石玉很是玩味地深看一眼,让她拿伞。
  他没想过唐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是多年在国外学习生活,居然能懂这里面的门道,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多少人混了一辈子也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到头,未必有她想得明白,可见智慧这事是家传的,再不入世也傻不到哪儿去。
  唐辛接过黑色的伞柄,石玉抬手到她身后,揽在腰侧。
  她僵了下身形没有躲,悄声提醒:“你严肃一点儿。”
  石玉咂舌点了下头,改为牵住她的手。
  同样穿着一身黑还套着件很正式的黑色小大衣的石墨紧紧搂着石玉的脖子,也压着声音满脸肃穆地说:“妈妈,你拉好爸爸的手,这里人好多,可千万别走丢了。”
  唐辛还没作声反应,石玉先攥了下她的手,伞下弯颈悄声地说:“看,儿子都知道,拉好了。”
  上京这边唐辛才刚跟随石家人一同出席了送别仪式,仪式还没结束,安城那边已然得了消息。
  把消息放出去的人是陈亮。
  就是当年在苏城陪着唐辛去逛织绣坊的那个人,还连夜开着车把石玉和唐辛从苏城送回上京。
  就这么两件小事,办得挺合适,嘴虽然偶尔快了些却是正直心性,便入了石玉的眼。
  这人年轻,又是世家出身,很会看人眼色行事,对上不会胡乱开罪,对下也不会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玩得起,混得开,人缘极好。
  最难得,陈家上面两辈人清白廉洁,数十年不在人际关系上站队,能稳稳当当地混到现如今都没倒下过说明自有一套为人处事的方式,而且有大智慧。
  人是石玉引荐给唐明岳的,自从唐明岳到安城上任之后,提拔上来的第一个人就是陈亮,直接从苏城调到了安城,从市里到省城连升三级不止,也算是把陈亮以及他身后的家人强行架上去站了回队。
  就连唐明岳都和石玉感叹过不止一回,陈亮这小子真的行,有话不必明说一点就透,而且从来不质疑,交待什么办什么,言谈间笑模笑样的就把事给漂漂亮亮地办妥了,与人周旋起来得心应手,过个十来二十年,前途无量。
  石玉笑两声应和着:“好在先把您闺女给娶回家了,要不然还真说不准,您的外孙子是不是姓陈。”
  唐明岳自然也笑,“现在也是说不准的事儿,毕竟你们俩都离婚了。”
  是开玩笑,也是提醒,甭管真的假的,要想接着和他闺女过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老拿我们老家儿打镲,他们确实老了但不是瞎了。
  唐明岳就是这样,心里明镜似的话却要绕个弯说,但是工作中直来直往大开大合,手起刀落和他们家老爷子有一拼。
  这回到安城任职是石介于的意思,就是要让唐明岳慢慢来,换血是真的但没必要全部清理掉,扒拉扒拉还能用的洗干净了继续用,所以才拖了这么久。
  前后四五个月的时间,洗牌已至尾声,正是最紧要的时候。
  夏天最热的时候,两人离婚,虽然唐明岳说不需要,但确实在推进上有利无弊,使得一些眼皮子浅又急于表现的人先跳出来做说客,试图拉拢唐明岳。在他们眼里,管你是哪里来的人,又是谁提拔上来的,到了他们的地界上自然就会成为他们的人,早已成为铁打的定律。
  一来二去入了秋,形势渐转,肃清了一些看似紧要,实则弃之也不觉可惜的人当作警示,却又似这渐冷的天气,渐渐没了动静趋于平静。
  直到入了冬,这帮在场面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们都以为能继续猫下去安享晚年,刚好梁老去世,石家人与几姓姻亲同去送别,唐辛也在其列,与石玉携手出现还抱着个儿子,在关系上就是最好的佐证,在他们安城,掌权的人与上京石姓是一家,就像这安城,也该和上京是一家,一句话都不用再多解释。
  看清楚了,也就没机会了,这才到了唐明岳最喜欢的环节。要搁他以往的脾气,哪儿用得着费这些劲,上任不出一个月就能把这帮人扔到油锅里翻着面地炸上好几回了。
  不出半个月,安城的事便办妥了,石介于给唐明岳打电话,问他旧历年前能不能调到上京,唐明岳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安城挺好,我这天高皇帝远的也该享享福了,就准备在这儿安度晚年了。要不,你把我调回平城去,也行。”
  一个字都没提自己家闺女,石介于听出来了,这老家伙是在跟石玉较劲呢。
  也是,他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他知道,在安城来了那么一出,把人家闺女气得直哭,前脚离婚后脚就跑出国了,好几个月没回过一趟家,搁谁家父母不心疼呢。
  石介于转手就给石玉打了个电话,嘴还没张,石玉先说上了:“上飞机了,到了安城再说。”
  得,倒是他这当老子的瞎操心了。
  不操心也不可能,石玉这小子骗完了老丈人骗家里人,和谁都说是假离婚,就好像只要他这样说了就成了真。
  问题是,谁信呐,就他身上那两根聪明毛还是从他们这里遗传来的,他们这帮老家伙还能让他给糊弄了?
  就他那点儿小伎俩,也就能哄骗一下唐辛,还有那两个吃奶的娃娃。
  实话说,他们这帮老人还都挺想看一下石玉的笑话的,毕竟顺风顺水随心所欲了三十来年,没折过跟头也没听过谁的话,看似低调又稳重最是让人省心的孩子,其实傲得没边,就没人能治得了他。
  趁着还年轻,吃个教训,挺好。
  第318章 结束
  告别仪式时唐辛全程面无表情,心理活动万千,脸上木然一片。
  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她以为的那些怨憎愤慨统统没有,只是任由记忆一重重涌来,逐渐变得难以连贯继续,再后来连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副面孔。
  过往的画面交织了一幅又一幅,最后定格在梁言脸上。
  是她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夏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她见到的是温柔的,漂亮的,健康的梁言。
  梁言在笑,对着她笑,她却觉得压抑,沉闷,透不过气,无法与之对视。
  作为家属站在最前面的梁桥,也是面无表情。
  她几次看过去,就见他立在那里,隔着那么多的人,隔着他父亲的遗体,视线偶尔对上,她仿佛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
  她看不懂,也参不透,没有精力去猜想,站都站不住,穿着一身黑,惨白着一张脸。
  石玉把石墨交到纪云云手里,悄声交待了一句,带着唐辛到外面透气。
  雪还在下,苍劲翠绿的松柏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比她以往在上京见过的任何一场雪都大。
  石玉扶她靠在身上,她低着头大口喘气,眼睛都憋疼了,渐渐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眼泪无声掉落在雪里,砸出一个个小水坑,颜色便深了,不再是洁白一片。
  不一会儿又被新雪覆盖,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她没有哭过,也没有想起过谁。
  石玉的手放在她背后,没有拍抚,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轻轻地落上去,按在她后心的位置。
  直到她重新站直了,红着一双眼睛抬起头来,才用拇指抹过她眼角,问她还进不进去。
  唐辛摇头,想了想说:“北庆也在下雪么?”
  “下。”
  “等结束了,接上石砚,我们去北庆吧。”
  “好。”
  她不知道怎么会用“我们”,前有她爸爸的影响,后有石玉的京腔,她说起话来也是习惯“咱们俩”的,可是现在她说我们。
  可能是因为石墨吧,石墨替石砚许下生日愿望时,用的就是我们。
  她喜欢这个说法。
  然后两个人就站在雪里,他握住她的手,把指尖都勾进掌中轻轻地包握住,看着面前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
  隔了会儿,她想起来,问他:“你的身体好了么?”
  他“嗯”一声,她也跟着“嗯”了下,便没了声音。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明明记恨却不表达,偏要用另外一种方式。
  她不知道为什么梁言的父亲要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却不能顺理成章在一起,她只知道自己变了,变坏了。
  作为父亲,你不让他们在一起,女儿死了都没有出现过,不说去送一送她,现在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和石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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