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第254章 决战（六）
“杀……杀了我……”少女悲哀的声音回荡在水神神殿的天空之中，那是只有梅雪可以听到的，被命运所捉弄，悲惨而哀伤的声音。
一直赋予着梅雪力量的水银神殿发出柔和的波动，缠绕在两人之间，连接着两人，这是这座神圣的神殿对两人的眷恋，对两人的守护。
然后，梅雪看到了少女的记忆，少女的过去。
…………
她—不，以人类的性别来区分其实不算是“她”，但是也不是“他”，因为她并非人类，而是拥有海妖血脉的妖族。
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片蔚蓝色的海底，初生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肌肤上，将包裹着她的透明泡沫照得通透明瑞，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通明耀目。
置身其间的她就如同躺在一块晶莹剔透毫无杂色的碧绿宝石之中，又像嵌身在一块清透无匹的琥珀之内。
在她的身边，水草摇曳，鱼虾往来，如同一幅生动之极、鲜活之极、动人之极的图画般异彩纷呈。一波一波的水纹在她的身边荡漾四散，散发出生命的华彩。
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困惑了她很久很久，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所谓的“人类”，但是她很快明白她和那些起来和自己很相似的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人类，不可以无限制的生活在海洋中，自由的进行水下呼吸。
人类，不会随意的操纵水波，也无法驱动海浪。
人类，不会几十年都没有任何改变，永远的保持着少女的样子。
她，不是人类。
那么，她是谁？为何只有她一个人，她有人类的爸爸，妈妈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她一直是独自一人。
这些问题，困扰了她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到她明白，在这片天地之中，在这名为天罗圣国的世界，只有这样的一个她，孤独一人，没有同伴，也没有亲人。
偶尔目睹过她在海中操纵水波身影的人类，把她称为“海妖”，是邪恶的，吃人的怪物。
那当然不是真相，她从未吃过一个人类，甚至救下过不少遇难的人类，但是人类总是有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的歧视，所以生活在海中的她从未被人类认可过，永远是那用来吓小孩子的妖怪。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很长，很长的岁月，然后，那次天地大劫来临了。
只有亲自面对过那天诛地灭一般末日的人才会知道，那是何等的恐怖，无处可逃，无人能逃。
天破了，无数暴雨倾泻而下，那是充满腐蚀毒素的雨，让大地哭泣的雨。
地裂了，无数熔岩火山爆发，一道道炽热的熔岩河流断绝了大地的一切生机，和毒雨一起吞噬着无数生灵的生命。
连向来平静的海洋，也被无数海底火山的爆发变成了地狱，哪怕是拥有控水能力的她，也被卷入了这一场天地大劫中，在一次次的逃亡中疲惫不堪，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去。
然后，那一道银色的光出现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神”的力量。
那是和她一样，不属于人类的强大生命，比只是身体有部分鳞片的她更加异类，也更加的强大。
那就是水银天蛛，拯救了天罗圣国命运的神灵。
她憧憬那样的力量，第一次离开大海，虔诚的拜倒在那八只晶质的足肢下，向那美丽得不似人类的神灵宣誓，效忠。
然后，就是她和其他信仰水银之神的人们一起努力，将满目疮痍的天罗圣国一点点的恢复。
她召唤来无数水波，一点点的填平了大地的伤痕。
她和人类一起建造起了属于水银之神的神殿，让人们可以每天祈祷，感谢水银之神的恩泽。
她将本来荒凉无比的北方诸岛一点点的开发出来，最终成为了被大家推选出来的北方侯。
没有名字的她，因为自己的力量被冠上了“水神”的名字，被视为水银之神的使者，而她本人也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尽心尽力的为水银之神献上自己的力量和忠诚。
她，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信念，她有了在背后支持她的人们。
为此，必须要更努力才行，她这样告诉自己。
对于她来说，水银之神就如同自己的母亲，而水银诸岛的人们就如同她的亲人，所有信仰着水银之神的人都是她的朋友。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喜欢着自己所信仰着的神灵，每到黄昏的时候，她都喜欢走在水银诸岛的沙滩上，任凭着渐冽的海风吹起细沙打在身上，慢慢地看着那彩云衬托下的夕阳。
天空从橙色变到粉色再变到浅紫色，最后深红色的落日在绛紫色中徐徐落在海的那一边，当最后一线阳光消失的时候，她会双手合十，衷心的感谢这个接受了她，让她不再孤独的世界。
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变了呢？
是三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前?对于她来说，这仿佛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天罗圣国本土的人们开始不再虔诚的在神殿祈祷，每次她去巡视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一股不对的气氛，似乎人们已经失去了对神的感恩。
为什么？天地大劫不是才过去不久吗，为什么人们都忘记了那毁灭来临的恐怖？
一定只是暂时的的，因为这片天地明明就是以为水银之神大人才得以保留下来，为什么人类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到底，哪里不对了？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糟糕，天罗圣国本土的神殿已经开始出现了分化现象，依然信仰着水银之神的祭司开始被排斥，很多人不得不冒险离开天罗圣国本土，来到遥远的水银诸岛。
你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然后，那一天，她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天罗圣国本土开始大规模破坏神殿。”她惊愕的看着全身伤痕累累，拼命才从天罗圣国本土逃出来的祭司，无法相信这是现实。
为什么，才过了一百多年而已，人类是这么不守承诺的生物吗？那些神殿，是她在帮助天罗圣国的人们填平熔岩河流留下的大地伤痕时一个个建造起来的，每一个都投入了她的心血。
和她一起建造这些神殿的时候，人们明明都是笑着的，都在感谢着水银之神的恩情，她每到一处，得到的都是欢迎的掌声和喜悦的泪水。
只是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人类为什么把这些全部忘记了。
他们居然说，水银之神大人是吃人的怪物，是恶神，这怎么可能！
不行，他们一定是被蒙蔽了，一定只是误会而已，水银之神大人绝对没有吃任何一个人。
她要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明白，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以她水银之神大祭司长的身份，告诉所有人真相。
理所当然的，她的这种想法遭到了另外两位祭司长的极力反对。
“水神大人，万万不可，人类已经背信弃义，请你留下来主持大局！”
“水神大人，现在为时已晚，人类已经聚集了百万的军队，恐怕很快就要对我们开战了，现在你不能去天罗圣国本土。”
“有些事情，不去做怎么会知道结果。”
“放心，我会回来的。”
“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花。”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好重，好重，好痛，好痛，冰冷的液体蔓延到全身，麻痹了她的神经，麻痹了她的思考。
“好，她中招了！”
“转移！”
模糊的视野中，看到的是一片熔岩海洋，这里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充满灼热熔岩的地底深处。
在这片熔岩海洋中，穹顶是看不到的，即使有炽亮的光芒照耀，目光所及的高处仍是只能看到暗金色密云。
如同真正的海洋一样，熔岩海洋波澜壮阔、浩瀚无垠。白的刺眼的熔岩浪潮在视线的尽头翻起数百英尺的峰峦，卷起一波波的潮般的熔岩流、击打着红色的硫化的岩石海岸。
她就在熔岩滩头，岩浆如搅动的淤泥，不停的泛着气泡，无数的熔岩随着气泡翻卷喷射而出，划出各自的轨迹，或重新坠落熔岩之海，或在岸头、岩壁爆起一蓬炙炎，或击在百英尺以上的近岸穹顶上碎做一天缤纷火花。
好热，好难过，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杀了她！”
“下死手！”
“水神，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这个怪物！”
痛，好痛。
心脏被贯穿，破坏的痛。
手腕被切开，割裂的痛。
四肢被束缚，撕裂的痛。
身体被灼热的岩浆烧坏，融化的痛。
啊，天黑了。
…………
“你们！”接受到从水银神殿传递而来的少女最后的回忆后，梅雪出奇愤怒了。
在水神的记忆中，从未有过阴暗的色彩。
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总是爱笑，爱幻想，哪怕是被人看成吃人的妖怪，她也只是默默的躲进海洋的深处，不愿意去做任何辩解。
成为“水神”，获得了自己的名字，去改变这个世界，将那遍地焦土的世界重新变成阳光明媚的大地的时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对于她来说，世界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简单，她愿意伸出手来去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甚至可以一个月不吃不睡的奔波在满目疮痍的天罗圣国大地上，只为了填平那些熔岩造成的沟壑。
然而如此对他人充满善意的她，几乎从未杀过人的她，最后却死在了熔岩的海洋中。
带着和平的心愿去寻找和谈契机的她，毫无怀疑的喝下了毒酒，身中剧毒后悲惨的死在了被她所信任的人类手中。
即使到最后，她也没有忘记和平的愿望，试图挽回些什么，然而没有人想要听她说什么，直接给了虚弱的她致命一击。
她的心愿，到最后也没有完成，她的诚意，她的勇气，在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诸侯和四大家族眼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她是水神，是水银之神最宠爱的祭司，所以她必须死。
什么，她曾经帮助天罗圣国恢复大地生机，治疗了无数受伤的人类，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关他们什么事，而且这很显然就是在收买人心而已，类似的手段他们哪个没用过，骗谁呢！
天罗圣国，不是水银之神的天罗圣国，而是他们的天罗圣国！神权必须消失，他们才是天罗圣国真正的主人。
水神，必须死！
而且，死了后都不能浪费了，这具尸体可是天罗圣国第一强者的尸体，东方侯天罗冥早就垂涎欲滴已久的最强尸鬼。
所以，水神不再是水神，而是被种下了冥印的尸鬼，被驱使着朝自己过去发誓要守护的水银神殿发起攻击的傀儡。
不过，连天罗冥都不知道的是，心脏被洞穿，全身生机断绝的水神以人类的角度来说早就死得不能再死，连检查的必要都没有。
但是，水神却并非人类，在临死之际，她将自己的一丝神魂锁进了自己身体中的一颗米粒大小的晶珠中，保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神念之力。
这一点神念，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法苏醒的，只有在一个地方，只有在那个寄托着水神全部思念，人生最美丽的地方，才会从沉睡中醒过来，发出水神最后的声音。
那个声音，就是此刻梅雪听到的声音，变成尸鬼的水神最后的愿望。
“杀……杀了我……”
不是复仇，也不是憎恨和诅咒，这是察觉到自己身体被利用后的水神托付给梅雪的心愿。
除此之外，这位善良的海妖少女，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因为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念的她，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然后，梅雪就察觉到了水神动作中那一丝不仔细注意绝对无法发现的凝滞。对于水神这种层次的大神通者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破绽。
一道闪耀的电光划过长空，贯穿了水神本来就不存在的心脏，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中留下一道黑色的焦痕。
这就是梅雪对水神最后心愿的回答，银色水晶剑在他的手中反转过来，一股石破天惊的气势正在酝酿。
悄悄的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焦痕，水神木然的眼睛中落下一滴晶莹的水珠，已经死去的她没有办法再哭泣，只能凝聚出这一滴水之精华，用来告诉梅雪—我准备好了。
水蓝色的波纹在水神周围泛开，一道道淡蓝色的水柱在水神周围的地面上升起，让隐藏在白骨荒野中的天罗冥眼前一亮。
对了，就是这个，这就是传说中天罗圣国最强诸侯“水神”的成名绝技，一旦爆发出来足以排山倒海的大神通。
那些看似晶莹剔透的淡蓝色水柱，每一道中都蕴含着无上水势之力，据说依靠这一门神通，水神硬生生的镇压过一处爆发中的火山口，将马上就要喷发出来，祸及潜力的活火山封在了湖泊中。
也正是那一次行动，这过去被人们称为海妖的少女，获得了那个封号“水神”。
这一招的名字就是—水神轮舞！
在水神曼妙的脚步中，她周围的水柱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冲天而起的水波中，水神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凄美。
就是现在！在那不断旋转，即将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整个水银神殿广场的水柱群中，梅雪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破绽，为他的致命一击而特别露出来的破绽。
那是一条“线”，一条水神为自己准备的死线。
然后，梅雪挥出了自己至今为止最强的一剑。
这一剑，不问因果，不问是非，就是最纯粹，最简单的一剑。
剑，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凶器，一剑破万法，正是这种因果律最直接的体现。
银色的水晶剑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在水神为自己所决定的死亡之线的正中央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早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粉碎，破坏。
这就是梅雪手中银色水晶剑的本质，天生拥有“破坏”规则的魔剑，来自九幽种森罗的恐怖化身。
晶莹剔透的蓝色水纹在水银神殿的广场上散开，和无数落下的水柱一起，为逝去的水神绽开了一朵哀伤的水花，回归了天地本源。
“谢谢。”水神的声音在梅雪耳边轻轻的响起，然后一粒米粒大小的晶珠轻轻的落在水神神殿广场的地面上，一闪而逝。
梅雪轻轻放开自己的手，然后开始再次举起手中的银色水晶剑，无数电光在他周围爆发。
没有水神的泡沫守护，剩余的尸鬼直接暴露在了梅雪面前，可梅雪却看都没看一眼这些死去的傀儡，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水神神殿的天空中。
不可能！他不可能发现的！东方侯天罗冥满头大汗的看着盯住自己位置的梅雪。
他的白骨荒野理论上确实是位于另外一个世界中没错，但是却必须留有一个交点在这边的世界中，否则他怎么可能操纵自己的尸鬼中。
这个交点就是他唯一的弱点—一粒具备隐形能力的骨珠。
梅雪横起自己手中的银色水晶剑，他确实不知道天罗冥神通的弱点，但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自己，从天空某个见不得人的角度。
数十只尸鬼围住了梅雪，在渡过了最初的僵硬期后，这些死前都是天罗圣国绝世高手的尸鬼们正在逐渐恢复自己本来的实力。
在他们之中，一具双手极长，直接触及到地面的诡异尸体眼中露出了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