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吃完早饭, 霍英去了狮行。
  他一进门, 所有伙计都看着他笑, 意味深长的, 笑得霍英浑身不自在。
  “昨晚, 如何啊?”赵虎凑过来, 羡慕嫉妒地捶了霍英一拳。
  昨晚如何?
  霍英觉得, 昨晚他过得赛神仙。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一脸严肃地去指导伙计们舞狮了,两个伙计站在梅花桩上, 霍英围着梅花桩走动,声音一如既往地严厉,只是没过多久, 霍英就走神了, 脖子上好像多了两条纤细的胳膊,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喘着, 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霍英的脚步越来越慢, 最终停了下来, 眼睛看着梅花桩上的狮头, 魂早飞了。
  舞狮的两个伙计见了, 继续站在桩子上,然后偷笑着招呼其他人过来看。
  很快, 赵虎与其他伙计就都围了过来,只有霍英毫无察觉, 依然仰着头, 沉浸在温柔乡中。
  “英哥哥……”赵虎一手掐着嗓子故意学女人说话,一手轻轻地摸了霍英侧脸一下。
  霍英陡得回过神。
  赵虎与伙计们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霍英尴尬极了,却不知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羡慕。
  神不守舍地在狮行待了一天,遭受过无数次哄笑后,霍英又期待又紧张地离开了狮行。
  家里晚饭就快做好了,陈娇正在给凛哥儿洗手,男娃娃在后院淘气半天,手上脸上都是泥巴。
  “爹!”看到霍英,凛哥儿叫的特别亲热。
  凛哥儿出生不久贺锦昌就过世了,男娃娃没感受过来自生父的父爱,现在有了继父,他很高兴。
  霍英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新称呼,他朝凛哥儿笑了笑,偷偷看向给凛哥儿擦手的陈娇。
  陈娇没看他。
  霍英忍不住就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太粗鲁了,她在生气。
  陈娇不主动跟他说话,霍英也就不敢与她搭讪,吃晚饭时,气氛比较沉闷。
  “娘,你怎么不理爹?”凛哥儿看出来了,捧着碗问。
  陈娇扫眼霍英的胸口,笑着对凛哥儿道:“不是娘不理爹,是他不想理我。”
  凛哥儿马上看向霍英。
  霍英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对陈娇道:“我没有不想理你。”
  陈娇哼了哼,继续吃饭。
  凛哥儿瞅瞅两人,觉得爹娘不像真的生气,他就不说话了,只默默地观察,看戏似的。
  霍英没办法,只好理陈娇,想了几口菜的功夫,找到话了,关心陈娇道:“你,你今天还好吧?”
  陈娇咬唇,这叫她怎么回答?
  凛哥儿抢着道:“娘睡了好久。”
  于是,陈娇与霍英的脸一起红了。
  吃了饭,吉祥领着凛哥儿去休息了,霍英陪陈娇去了后院。
  无论陈娇做什么,霍英都傻傻地看着她,等陈娇看过来的时候,他再躲开。
  陈娇好笑,一边梳头一边问他:“你以前不是总瞪我吗?怎么现在看都不敢看了?”
  霍英登时记起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那时陈娇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毒妇,他对毒妇不用客气。
  “我,我……”
  “我”了半天,霍英还是没想到说什么,干脆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疼不疼?”早上起来时,她一身青紫,看着挺吓人的。
  陈娇摇摇头,然后低下去,小声道:“就是腰有点酸。”
  霍英下意识地道歉。
  陈娇笑笑,吹了灯,道:“睡吧。”
  夫妻俩先后坐到了床上。
  霍英躺好后,陈娇主动趴到了他怀里。
  霍英轻轻抱住了她。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陈娇手放在他胸口,感受那里随着呼吸的起伏。陈娇知道她在这世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所以她想听听霍英对将来的计划,她要亲耳听,她要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憧憬,而不是结束后,她一个人走马观花地看一遍。
  霍英还没想那么远,现在陈娇问了,他认真思索片刻,道:“我不放心威哥儿,咱们先在江城住几年,等威哥儿成人能独当一面了,咱们就换个地方住,去个没人认识你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陈娇点点头,好奇问:“那搬家后,你还舞狮吗?”
  霍英不假思索道:“舞,我也会教凛哥儿舞。”
  陈娇听了,往他肩窝躲了躲,羞答答地道:“还有咱们的孩子。”
  霍英:……
  昨晚那个疯狂而贪婪的狮王,瞬间苏醒。
  霍英搭在陈娇背后的手,冒火似的发烫。
  陈娇被他烫到了,有点怕,又舍不得拒绝。
  夜深人静,陈娇坐在霍英怀里,手在他发间抓来抓去,如哭似泣地教他:“叫我。”
  这个男人,要么叫她太太,要么就直接省去称呼,还从来没有唤过她的名字。
  霍英开不了口,有什么阻拦他似的。
  他不肯叫,陈娇真的不想理他了,推着他肩膀要起来,霍英一把将她摁回来,沙哑地在她耳边唤道:“娇娇。”
  陈娇满意了,捧着他俊美的脸,亲了上去。
  新婚的夫妻俩过得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一天比一天腻乎,腻乎地凛哥儿都跟着长胖了一圈,贺家,贺锦荣的腿伤也渐渐复原了。
  三月三就要舞狮大赛,二月底,贺锦荣再次问替他治腿的葛神医:“只比一次,可以吗?”
  葛神医皱着眉头,道:“老夫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你这腿伤最少要养半年,现在刚刚过去三个月,你走路没问题,舞狮一定会伤到骨头,至于会伤到什么地步,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是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但我管不了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真去舞狮了,回头再受伤,别来找我,老夫不治冥顽不灵之人,告辞。”
  说完,葛神医就走了。
  贺锦荣恨恨瞪着葛神医的背影。
  二太太郭氏心疼地劝他:“这次你就别参加了,先把腿养好,明年咱们再去,行不行?”
  贺锦荣不好朝神医发火,如今早就腻烦的妻子也来烦他,贺锦荣当即就瞪了眼睛,大声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哥活着时贺家连续夺魁,霍英在时贺家连续夺魁,现在霍英走了,整个贺家上下都指望我继续夺魁,我这个时候弃赛,知道的知我是真有腿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贺锦荣怕丢人故意装病!”
  郭氏呜呜地哭:“可万一你有个好歹……”
  “闭上你的乌鸦嘴!”贺锦荣高高抬起胳膊,真想给这丧气媳妇一巴掌。
  郭氏哭着跑了。
  贺锦荣攥紧拳头,最终还是决定参赛,他要替自己争光,也要替整个贺家延续狮王的辉煌!
  .
  三月初三,江城一年一度的舞狮大赛开始了,官府联合江城一众富商出钱出力,在最繁华的主街中央搭建了三层高的坚固塔楼,各个狮队们将争相攀爬塔楼,最终爬到塔顶成功采青的狮队,便是今年的狮王。
  这等盛事,霍英、陈娇、凛哥儿也来看了,霍英扛着凛哥儿,一手牵着陈娇,站在不算拥挤的外围看。
  “你希望哪家赢?”陈娇靠在霍英身边,望着最前方密密麻麻的狮队问。
  霍英没有回答。他的一身本事来自贺家,虽然与贺锦荣有仇,但他还是希望贺家继续夺魁。
  “大哥!”凛哥儿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道。
  陈娇踮脚望去,发现贺威姐弟与李叔站在一座酒楼二楼的窗前,都是来观赛的。
  百姓们都很激动,陈娇看看霍英,突然有点遗憾,她好想看霍英夺魁。
  知府等人登场了,没过多久,鼓声震天,比赛开始了。
  或红或黄或黑的狮队们齐齐朝塔楼前冲去,为了抢夺最好的位置,狮身底下的伙计们免不了拳打脚踢互相阻挠,如同群狮混战,但越是这样,围观的百姓们看得越尽兴,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为自己喜欢的舞狮行高声喝彩。
  功夫一般的“狮子”还在后面互相厮杀,厉害的“狮子”已经冲到塔楼下,开始往上爬了。
  “那是贺家的狮子!”凛哥儿眼睛可尖了,指着爬的最快的黑皮狮子道。
  陈娇望过去,就见那黑皮狮子爬的又快又猛,一边爬一边与左右互顶互撞,好几头“狮子”都被黑皮“狮子”踢了下去。
  陈娇捂住了嘴,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会不会受伤?
  确实会受伤,可舞狮人都不怕受伤,江城的百姓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残酷的竞争。
  塔楼上,贺锦荣一手举着狮头,一手攥着横木,已经爬到了最顶端。
  “青”却挂在半空,狮子要采青,还需要最后的凌空一跃。
  “二爷,王家上来了!”他的搭档焦急地道。
  贺锦荣往下看看,心一横,高声道:“跳!”
  声音未落,他率先跳了起来,可就在他右脚蹬杆发力的瞬间,大腿骨突然传来一阵断裂般的锐痛!
  塔楼下的百姓们就看见,那黑皮狮子刚刚跳起来,突然就朝下栽了下来!
  有人捂住了嘴,有人抱着孩子往后躲,半空的贺锦荣,透过两只巨大的狮眼,却见那抹青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嘭”的一声,黑狮落地,摔烂的狮头分崩离析,露出贺锦荣的脸。
  他不停地抽搐着,嘴角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那双细长的三角眼却瞪得大大的,对着高处的青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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