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云影无踪

  乾元历，八一零九年，五月。
  时年有天魔出世，祸乱十方，势不可挡，苍生正值存亡之刻。
  楚云受命于神宫，统领四神七人众，深入黄泉凶地，以拯救世间，最终破釜沉舟，力挽狂澜，平定动乱，居功至伟。
  此乃非凡之厚德，不世之大业，功高卓绝，震古烁今。
  后四极再起，群魔伏诛，天劫骤止，因而举世欢腾。
  云之威名，亦登临绝巅，如日中天。
  然，因神柱生变。
  云被虚空风暴波及，就此侠影无踪。
  如此劫难，实乃三界之憾，众生之损，其时万民奔丧，十方共泣，悲绝之意无以言表。
  此后，神宫立英灵丰碑，追封云为天策神将。
  ——《神武春秋.楚云本纪》
  ……
  一间清静的书房内。
  澹台如玉手轻抬，收起笔尖，缓缓合上一双美眸，芳唇不禁吐出一口气。
  在其面前的木桌上，放有一册《神武春秋》。
  《神武春秋》，是修行界至高典藏之一，以纪传体和编年体的形式，道尽古今英雄，而且能作传的人物，无一不是震古烁今的天龙人物。
  天书才女澹台如，正是此书这一代的编写者之一。
  自从神柱修复，浩劫化解以后，澹台如就接到神若宫的任命，要为四神统领楚云立传。
  没错，此时此刻，距离四神远征军大胜，天魔被清算殆尽，已经过去了数月。
  “那个男子的事迹，非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尽……倘若再任意写下去，篇幅一定会远超神若宫的要求。”澹台如幽幽一叹。
  她觉得，自己花费的笔墨太多了。
  毕竟对象是那个男人，她忍不住奋笔疾书。
  随后，收起《神武春秋》，澹台如长身而起，莲步一移，走出书房。
  一打开房门，草木丰盛，满堂嫩绿，再抬头看去，蓝天白云，阳光普照，有成群飞鸟掠空，悠扬而舒缓，早就不再是数月前的大暗黑天了。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澹台如郁结难舒，郁郁寡欢。
  想当初，天辰界濒临灭亡，铁马金戈，战火焚城，尸骸横空，血流成河，无数圣人如彗星般陨落，堪称是死伤无数。
  但也难以抵挡源源不断的天魔出世。
  好在四神远征军，事成。
  那一日，神柱阳极失而复得，如定海神针般通天而起，让天地四极恢复了秩序，南部海域中的传送漩涡，当下被彻底关闭。
  祸乱根源一倒，接下来的平定，就绝不是问题了。
  纵然神若宫也是元气大伤，但花费一段时间，剩下来的天魔，都被清算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灭世危机已经根除。
  此时，天辰界正值百废待兴的时候。
  不过楚云的失踪，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修士深感惋惜，而有些视他为救世主的生灵，更是痛哭流涕，呼天抢地。
  特别是四神传人现身说法之后，当众生知道那凶险经过，便是对四神统领敬畏得五体投地。
  不得不说，如此不朽功绩，一战奠定楚云的名声和地位！
  每当澹台如想起这些，心中都无法平静。
  只可惜，英雄不归，美人哀愁。
  “那些乱世贼人，如今也快要伏诛了吧。”澹台如忽然又喃喃自语，一双秀雅的明眸之中，闪过一抹愤恨的杀机。
  因为据她所知，这一日，太一圣尊离开了坐镇已久的神若宫。
  这位至高圣人要出山，对浩劫的罪魁祸首——冥殿，进行罪业的大清算！
  外敌已诛，内鬼显然也跑不掉。
  ……
  与此同时，西北外海。
  这里有一片古老的废墟，大山巍峨，岁月沧桑，断壁残垣遍地，无比的肃杀凄冷。
  在其上方，正有一道道人影傲立，全都身穿黑袍，上有天帝强雄，下有天人走卒，所有人的脸上皆写着视死如归的神色，气势如虹。
  废墟之中，还有一个大气的王座。
  此时，一名雄主面无惧色，傲然坐在王座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坦然赴死的气概。
  若是楚云在场，就会认得出，此人居然是冥殿之主，拜狱圣主。
  而这个地方，乃是冥殿的根据地——失落魔陵，同为传说中的十大绝地之一。
  “嗡嗡……嗡嗡……”
  道音震空，盖世无敌，只见一只虚空大手，如捉星拿月、掌控银河一般，磅礴而强势，稳稳镇压住整个失落魔陵，厚重而庄严的大道元气不断翻涌。
  似乎只要轻轻一捉，这只大手就会捏碎所有，让魔陵内的一切都尽数化作溃散的流沙。
  “汝等可知罪？”
  一句苍老的话音，自天上压盖而来，仿若神旨落下。
  很多冥殿修士当场吐血，跪地叩首，瑟瑟发抖！有些人直接是七孔流血，“啊”的一声惨叫，刹那间爆散成一团团血雾，身死道消！
  只是一句话，便能镇压苍生。
  “事已至此，难道当今至高圣上，还认为我们会束手就擒？乖乖认罪？”拜狱圣主哈哈大笑，旋即大手一拍皇座，“砰”的一声巨响，皇座顿时轰然炸开。
  旋即，他傲立而起，怒视空中的一位老者，厉喝道：“太一，你这条老狗，终于肯出来了吗？！本座还以为你早就道行尽失，告老归田而去了！哈哈哈！”
  听得此话，老者丝毫没有动怒。
  他宝相威严，负手立空，目蕴三千大道，星河生灭，一举一动虽然无比的平凡，但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能勾动乾坤八极，引星而落，强大得深不可测。
  赫然是太一圣尊。
  “看来，汝等并不知罪。”太一圣尊沙哑的嗓音再一次响起。
  可以听见，这位老者话音之中，蕴含着一丝怒气。
  显然，对于四神统领的损失，他还是难以接受！
  其实，在深入了解过楚云以后，太一圣尊本想让楚云当接班人，心中已经有这个打算，就连楚云杀死楚浪的罪名，都可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奈何最大功臣，却卷入了空间漩涡。
  谁也不知道，如今楚云是死是活，毕竟深陷那种时空缝隙，是个极大的麻烦，若想归来的话，少则一年半载，多则遥遥无期。
  至少从古籍记载看来，能回来的人，称得上是屈指可数。
  所以整个天辰界，几乎默认楚云已经牺牲。
  “哈哈哈！”此时，只听豪笑声震天，是拜狱圣主仰天而笑，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昂首道：“太一老狗，我等认不认罪，结果有区别吗？”
  “这一次，算你们神若宫走运，气数未尽！”
  “本座万万没想到，你们仍然能把控鬼厉之井的入口，还能笼络到那个神魔小子，棋差一着，棋差一着啊！”
  “早知如此，本座就应该亲自驾临圣空元界，不惜代价也要把那个小子亲手杀死！彻底杀死！”
  “如今功败垂成，本座无话可说！”拜狱圣主怒声震天，浑身圣环涌动，四周虚空生电，他单手一握，十方顿时塌陷而下，“太一老狗，要战就战，哪来那么多废话！”
  此话一出，冥殿诸人也士气激昂，竟然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威势。
  纵然是面对至高圣人，他们此时也没有半点胆怯。
  因为结局，诸人早已知道。
  “既然无话可说，汝等就一起下地狱，好好给本尊忏悔，好好为无辜死去的生灵赎罪。”
  太一圣尊冷言冷语。
  随后，他只是轻轻抬手，再缓缓一握，那覆盖着整个失落魔陵的壮阔大手掌，便是轰然合拢起来，顿时群山成尘，沧海成灰，风云变幻，万物俱灭！
  “轰隆隆隆隆——！”
  天地失色，飞沙走石，太一圣尊的虚空大手印，简直强大得无以伦比！转眼间，魔陵就直接被彻底捏爆了，所有生灵、死物、山川大地皆灭，无一幸免！
  这一刻，那宛如神祇之手的虚空手印，就像握住一团松散的沙尘。
  “哈哈……哈哈哈……”
  虚弱的笑声响起。
  可以见到，那团废墟沙土中间，埋着拜狱圣主的小半边残躯。
  他睁开一只眼，血丝密布，瞪向冷漠的太一圣尊，“太一老狗，你们神若宫别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能掌控一切……”
  “你们……迟早养虎为患，养虎为患！”
  “本尊就先一步下地狱，再看看你们将来，要怎么被那具尸体连根拔起！那一天，不远了，不远了！哈哈哈哈哈——！”
  “砰！”
  拜狱圣主才刚说完，太一圣尊再无废话，直接伸手一握，连同拜狱圣主残尸在内的“魔陵大泥团”，便是瞬间爆炸，支离破碎。
  原先广阔的小型大陆，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化作散落的尘埃，落入荒海之中。
  这一日，冥殿宣告覆灭。
  被至高圣人单枪匹马所灭。
  “延续人族的文明之火，不需要你们这种养料。”
  望着四野茫茫的沧海，沙土飞扬，浪潮翻涌，血色尘埃漫天，太一圣尊暗叹。
  他相信，历经此事之后，天辰界就能沉寂下来。
  随后，光雨飞洒，虚空颤动，太一圣尊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远去了。
  对于世人来说，冥殿的灭亡，是效果卓著的疗伤药。
  然而与此同时。
  在东北外海的世界边缘，有三道孤零零的人影，从一座小岛上冒出头来。
  其中两个，是两个水人和土人。
  居然是水先生和土先生。
  两人紧随着前方的人影，隔着辽阔海域，遥望着失落魔陵的位置，眼中都露出感慨之色。
  “主人，我们还是继续躲藏吧，如果让太一发现，那就大事不妙了啊。”水镜劝说道。
  “主人，留得青山在。”土方也开口，语气沉重。
  “无妨，本尊其实不是在自暴自弃，你们都误会了。”天隐上人负手而立，平静道：“我只不过是在考虑，该如何实行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
  水镜和土方面面相觑，顿时疑惑起来。
  两人虽说都是天隐上人的造物，且有活人神识，但归根到底，他们都是在为冥殿办事，一直奉拜狱圣主为尊，这已经有很多年。
  如今，天魔漩涡被填，神若宫又有太一坐镇，自然无法去摧毁神尸。
  可以说，冥殿鱼死网破的计划，真的彻底失败了……
  哪怕冥殿之主——拜狱圣主，都不是太一圣尊的一合之敌，老巢直接被捏爆。
  这样一来，还谈什么下一步？
  作为冥殿的老军师，天隐上人显然是魔怔了……水镜和土方都这样想。
  “哎，老师，果然是你技高一筹。”
  “弟子，甘拜下风。”
  忽然，只听天隐上人自言自语，暗暗叹了一声。
  水镜和土方一愣，旋即往前看去，就见天隐上人伸手，缓缓摘掉脸上的鬼面具，然后他慢慢回过头来，露出无奈的笑容。
  这一看，当下把两人吓了个半死。
  “圣主？！”
  此时，只见天隐上人面具下的真容，居然与拜狱圣主长得一模一样！不过那般神色，比后者显得更加儒雅平和一些，眉宇之间，还有一种深厚的才气。
  天隐上人，是拜狱圣主？！
  两名人造人顿时怔然起来。
  主人的真面貌，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眼下是第一次见。
  “你们莫要惊慌。”天隐上人笑了笑，淡定道：“其实，当年我创造出来的人造生灵，总共有六个，其中五个，就是你们俩都熟知的‘金木水火土’。”
  “而最后一个，同样也是我所创造过的最完美的生物，正是拜狱。”
  “以前，本尊创立冥殿，是为了暗中行事，实行声东击西的弑神大计，自然不好亲身上阵。”
  “所以，我只好退居二线，然后安排一个傀儡，代替我执掌冥殿。”
  “事实证明，这一记后手，还是能起到作用。”天隐上人满头鹤发，看向无尽大海，“如果不是有一个圣人傀儡替死，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谈何东山再起。”
  听到这里，水镜和土方对视一眼，都感到相当的震惊！
  原来，冥殿真正的主人，是天隐上人。
  曾经的“拜狱圣主”，只不过是天隐上人的杰作之一而已。
  如此重大的秘密，连他们都一直蒙在鼓里！
  “不过要记住，拜狱，才是你们主人的真名。”天隐上人笑着道。
  闻言，水镜和土方先是一愣，随后连忙低头施礼，恭敬地喊了一声“拜狱主人”。
  天隐上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状，水镜犹豫一阵，便开口问道：“主人，后续计划是什么？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等。”
  天隐上人淡淡开口，露出深不可测的目光，望着浩瀚的大海手抚美须。
  “等那个人回来。”
  “如果他能安然回归，便是我们余生都要尊奉的真正主人。”
  “但愿老师的计划，能够行得通。”
  天隐上人意有所指，讳莫如深，这让后方的两人都满腹疑问。
  但他们又不敢细问，随后，只好放长目光，也遥望着荒海的潮起潮落。
  冥殿虽灭。
  但，似乎有一位新的冥主，即将孕育而出。
  ……
  …………
  这里也是一片大海。
  四野茫茫，电光雷闪，漫漫时空碎片流淌，显得大气而苍凉，死气沉沉。
  但荒海中，涌动起伏的却不是海水，而是成片有如蛟龙腾空般的虚空长河，此时纵横交炽，翻星逐月，那汹涌的宇宙真水汇聚起来，化作浪涛横冲直撞。
  “轰……”
  “轰……”
  界海起伏间，骇浪翻天，流光溢彩，震耳欲聋。
  隐隐间，只见一道黑影，正静静趴倒在沙滩上，似乎不省人事，时而被界海之水淹没，时而被时光流沙深埋，如同搁浅的小鱼。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人影终于被冲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