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吴淑真端着茶盅寻思片刻,对晚秋道:“中秋过了,后就是你爷的生日,你告诉大厨房准备三桌子酒席,三房自己给你爷做寿,不惊动别的房人。”
  晚秋笑道;“奶奶,我们房中自己人满打满算三桌子尽够了,奶奶说不请大房和二房,那两房人知道爷生日能不来捧场,吩咐大厨房置办酒席,大奶奶总归能知道吧!大奶奶身体不好,三爷寿日总不能不来,还有二奶奶,府里什么事能瞒住二奶奶,大奶奶都来了,二奶奶能落后?让人背后说嘴,不会做人,还有三姑娘,亲兄做寿,能不过来,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来了,那些姨娘们,怎么说面上不得不来凑热闹,还有外面跟爷的小厮,下人们,还不趁着喜日子讨个赏钱。”
  吴淑真思忖,“有道理,这样看来,三桌子酒菜远远不够,就告诉大厨房多预备几桌,看来少不得破费几个,下人们给爷祝寿,撒几个喜钱。”
  晚秋笑着道:“奶奶平常大方,怎么临到爷的好日子,倒算计起银钱来。”
  吴淑真笑了,“我是不想太过张扬,动静太大,跟老太太比肩,让老太太怎么想?”
  晚秋道;“奶奶多虑了,不过大家伙一块图个热闹,爷不算是什么大寿,等大寿,比这不要热闹得多。”
  吴淑真道:“外客就不用请了,自家关起门,闹闹就算了。”
  晚秋想起问;“奶奶的娘家吴府也不告诉吗?这几回奶奶回去,奴婢看老爷颇有悔意,对奶奶好像很愧疚,再三嘱咐有事告诉一声,吴府是奶奶的娘家,老爷是奶奶的亲生父亲。”
  吴淑真苦笑,低头,拨弄碗里的茶水,“你当老爷真心悔悟,你太不了解老爷心思,表面做给人看罢了,什么亲生骨肉,父女亲情早在太太过世时就断送了。”
  晚秋怕提起吴府之事,主子心里不痛快,忙转了话题,“下人们怎么赏法,奶奶拿出个章程,奴婢好去办。”
  吴淑真把手里的茶盅放到桌上,往后歪着,懒懒地道;“厚赏家下人,出手太小气,让人笑话不说,你爷的脸上也不好看,这毕竟是你爷的好日子。”
  过一会,吴淑真淡淡地接着道:“别的都还罢了,按等赏钱,只有一个人要赏双份,这个人必得比别人多。”
  晚秋不解,疑惑地望着主子,“奶奶说房中哪一个?奴婢愚钝,请奶奶明示。”
  吴淑真摆手命她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晚秋仍疑惑不解,“难道奶奶是想…….”
  吴淑真阖眼,“正是,趁这节骨眼把事说开了,让你爷心里踏实。”
  晚秋脸部表情将信将疑,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奴婢知道了,照奶奶说的吩咐大厨房先预备下,赏赐下人的银钱奴婢准备好。”
  阳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照在吴淑真脸上,她睫毛颤动一下,“这事先别漏出口风,到时我自有道理。”
  晚秋精神不振,低低地答应声,“奴婢明白。”
  刚想转身出房门,吴淑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日后自会给你妥当的安排。”
  晚秋掉转身,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奴婢舍不得奶奶,奴婢离开奶奶,奶奶跟前没有一个知近的人,恕奴婢直言,奶奶只有奴婢,奴婢只有奶奶,奴婢若走了,不放心奶奶一个人留在邵府,奴婢心里矛盾。”
  吴淑真唇角抽动两下,睁开眼,杏目隐有泪光。
  邵英杰寿日,三房似过节一样,主子奴才脸上都挂着笑容,进出喜气洋洋的。
  邵英杰和吴淑真夫妻坐在上面,夫妻二人通身大红绣金锦袍,一团喜气,笑容和煦,邵英杰面带微笑,接受下人们叩头祝寿。
  堂屋里外挤满了人,在陈福家的带领下,齐齐叩头贺寿。
  吴淑真扬声道;“赏”
  晚秋和念琴端着银托盘,上面叠着小山似的荷包,里面装着赏钱。
  宝珠和柳絮立在吴淑真身侧,晚秋先给柳絮的赏钱,然后是宝珠赏钱,然后分发房中下人的。
  宝珠瞅瞅自己手里的荷包,又瞅瞅柳絮手里的荷包,柳絮手里的荷包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就是柳絮的荷包鼓鼓的,自己的荷包捏捏瘪瘪的,拿眼睛掂量下,柳絮里面的赏银比自己的赏银足多出一倍。
  柳絮也注意到,拿起荷包看了看,偷眼看宝珠手里的荷包,纳闷赏银不一样,她跟宝珠同样是一等大丫鬟,月例都是一两银子,吴淑真一碗水端平,从不厚此薄彼,今这事有点稀奇古怪。
  宝珠面露不悦,拿眼朝屋里扫了一圈,似乎整个屋里下人中,只有柳絮的荷包最大,宝珠狐疑,捏捏自己的荷包,打开掏出里面赏银看,荷包装着半吊钱。
  宝珠盯着柳絮的荷包,猜测里面装了多少,好奇地凑近柳絮,“妹妹得了多少?”
  三房丫鬟里有眼尖的,早看出柳絮的荷包鼓鼓的,看柳絮和宝珠头凑在一处,有几个也跟着凑过来,宝珠迫不及待打开柳絮手里的荷包,里面掏出竟有一吊钱,有个小丫鬟嘴快朝她道;“宝珠姐也得这么多吗?”
  宝珠心里不自在,看念琴和晚秋分完,各自手里也得了一个装赏银的荷包,宝珠走过来,不等念琴打开手里的荷包,迫不及待劈手夺过念琴的,打开看,和自己一样,都是半吊钱,她又扯过旁边晚秋的,打开来看,同样是半吊赏银。
  宝珠疑惑不解,她刚才还猜想奶奶有偏心,向着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但看晚秋跟她得一样多,晚秋是奶奶跟前红人,在奶奶跟前比柳絮得脸,要说偏心,奶奶也是偏着晚秋,不是柳絮,若说晚秋多得,她平衡,毕竟晚秋平常出力最多,柳絮寸功未立,凭什么越过晚秋去,奶奶何以对柳絮高看一眼,宝珠不忿,嘟囔,有人窃窃私语。
  吴淑真听见下人们议论柳絮,跟邵英杰对视一眼,便笑着对众人道:“柳絮以后份例都得双份,三房中若是我不在,柳絮当家,柳絮的话就如同我的话,今后若有不尊柳絮的,就是跟我过不去,大伙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道;“奴婢、奴才等听明白了,今后对柳絮姑娘像对主子一样。”
  吴淑真点点头,“我今这话先说下,你们心里有个数,暂时不用对外人提起。”
  邵英杰注视着妻子,满意妻子的举动,这就确立了柳絮在三房的地位,不是普通的一等大丫鬟,甚至比晚秋地位都尊贵。
  众人看看三爷面带微笑得意神情,在看看奶奶有意抬举柳絮,都知道柳絮上位,就是迟早的事。
  就有那等有眼力见的,嘴甜的,急忙上前恭喜柳絮姑娘,抢着在柳絮跟前买好。
  别人犹可,独有两个人心思与众不同,一个是念琴,投向柳絮的眼神尽是担忧,二一个就是宝珠,心怀嫉妒,奶奶曾暗示给她开脸,让三爷收在房中,怎么又是柳絮,一定是柳絮迷惑住三爷,奶奶顺水推舟,柳絮捡了个大便宜,都怪自己疏忽大意,让柳絮钻了空子,柳絮心机深,狐媚长相,惯能勾引男人,令男人为之神魂颠倒,连爷性情冷峻之人,都被她迷惑,可见她手段了得,自己落了下乘。
  吴淑真一系列举动和言行,令柳絮心中不安,吴淑真当着三房众人的面,把她捧高,确立了她在三房中的地位,公开表现出对她的亲近,主动为丈夫择妾,仅仅就是为了博得贤惠名声,绝不是,吴淑真越是表面对她好,暗地里往往会做出相反行动,无疑此举掩盖她真实目的。
  柳絮敏锐地觉察出吴淑真已准备对自己下手,离这一日越来越近了,当吴淑真戏份做足,就是她该出手的时候。
  日落,三房酒宴开席。
  上房院子里摆了五桌酒席,外头偏厅,下人小厮们摆了两桌酒。
  吴淑真招待女眷们,邵英杰去前头偏厅跟下人们饮酒。
  饮了几杯水酒,吴淑真便装作身体不适,回房歇着,吩咐柳絮张罗,让晚秋和念琴帮着她招呼各房主子姨娘和上得了台面的大丫鬟。
  宝珠扶着吴淑真回暖阁里,歇着。
  吴淑真歪着,宝珠蹲在榻前为其捶腿,吴淑真看屋里无人,道;“我原本想抬举你,让你爷收做屋里人,怎奈你爷喜欢柳絮,我拗不过你爷,就由着你爷的性子,我时常跟你爷说,你人伶俐,不然跟柳絮一块收房,你爷说出了素云姨娘和锦绣这档子事,不想三房的妾太多,就纳柳絮一个,省得后院女人多了,妻妾争风吃醋,无事生非,不消停,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纳妾就一个,只能是顺着你爷的心思,我的意思柳絮是个好的,可我更中意你,你又是从小侍候你爷,你爷的性情习惯都了解,你再合适不过的。”
  吴淑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现在只能这样了,你对我忠心,我知道,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爷的几个小厮都没说媳妇,求你爷,房中有年岁大的丫鬟放出去,赏做媳妇,你我主仆一场,我先紧着你挑,你的婚事总要你自己满意才好,我不强迫你,你回头好好想想,想好了中意哪个告诉我,我替你做主,成了婚,你即便不能留在内院,在外院当差,我替你跟大奶奶说找个轻快的事做。”
  宝珠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嫁家下小厮,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做奴婢,子子孙孙为奴为婢,侍候人,永世不得翻身,在主子爷身边侍候一回,临了,什么都没混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高命薄。
  “三房丫鬟里,论长相性情就你跟柳絮出挑,可惜了,若不是出了素云姨娘的事,我就劝着你爷把你二人都收了,省得便宜那群小王八羔子,白糟蹋你这么个伶俐人。”
  宝珠浑浑噩噩,听不清吴淑真说什么。
  三爷的寿日一过,阖府看柳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三房中人,更是把柳絮当成主子姨娘,吴淑真去老太太上房请安,带上柳絮,不是晚秋,阖府中人就更确定柳絮上去了。
  吴淑真和邵英杰夫妻去老太太上房请安,带着柳絮,邵老太太看三儿媳带着大丫头柳絮前来,她已听说三房俩口子要抬举柳絮,她先前是看好柳絮,被柳絮一番言语吓到,才改了主意,把锦绣给了三儿子放在屋里。
  邵老太太上次锦绣的事寒了心,本来不想再管儿子房中的事,顾虑三儿子的安危,怕柳絮命硬克夫,三媳妇没明说柳絮的身份,她也不好先提这个茬,于是对儿子道;“我老了,本来不想多嘴管你房中的事,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邵英杰站起身,恭敬地道:“母亲有话但讲无妨。”
  邵老太太瞅了眼吴淑真身后站着的柳絮,“素云姨娘现在是不能侍候你了,听说她疯疯癫癫的,不能留在你身边,锦绣着人卖了,卖错了,只能将错就错,瞄补不回来,一个奴婢,不值什么,我知道你三房妻妾本来就少,现在更是没个人,你俩口子若诚心想挑个人,要挑个身世清白的,能生养,旺夫的,命苦福薄之人是万万不成。”
  吴淑真之前跟邵英杰提起过,老太太因为柳絮克夫命硬,打消了要柳絮侍候儿子的想法,才选了锦绣,听母亲话音,还是不同意柳絮为妾,母亲的话不好驳,无言以对,一时竟不知怎样分说。
  这时,吴淑真站起身形,笑对邵母道:“老太太是为儿子好,儿媳尊婆母命定为三爷挑个好的,老太太之前相中柳絮,因柳絮曾是周家童养媳,周家公子打柳絮进门,身子骨越发不好,母亲多有顾忌,儿媳前儿回娘家,特意找来周大娘问了,周管家的公子现在好好的,买了一房媳妇,说当初以为柳絮克了她儿子,把柳絮转手卖了,后又找人算命,说他儿子命里该有一劫,过去就好了,非是柳絮之故,算命的还说,都是先前买柳絮进门,周家公子才逃过一劫,身子骨现在硬朗多了。”
  吴淑真说吧,朝柳絮看一眼,吃吃笑着,“母亲说这柳絮可不是个有福的,周家是个什么人家,离了周家,来我们家,不知比周家强多少倍。”
  邵英杰心里松口气,担心母亲反对,经妻子一番解说,看母亲的脸色和缓,点头,大概纳柳絮为妾的事,老太太算是默许了。
  吴淑真帮丈夫不遗余力,柳絮越发断定吴淑真隐藏极大的阴谋,也许她明日或后日蒙不白之冤,不明不白死去,或是……。
  邵母三人是心照不宣,这件事,就都不提了,把话岔过去,谈别的,邵老太太对儿子有多少女人不上心,只关心是不是对儿子有利,能不能为邵家添丁。
  柳絮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克夫传闻,子虚乌有,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老太太上房出来,吴淑真对柳絮道;“我和你爷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如今老太太这关也过了,就算过了明路,单等选个好日子,为你和你爷圆房,这段日子冀哥和莹姐还是由你照顾,你费心辛苦些。”
  柳絮心里明知这是吴淑真障眼法,根本不可能让她和邵英杰圆房,为今之计,是事事小心,看吴淑真接下来使出什么招数,见招拆招,闹不好自己这条小命就没了,碍于邵英杰,吴淑真不会明着对付她,必定找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置她于死地。
  柳絮道;“奴婢今晚想回家一趟,把这事跟我舅说说,让他心里有个数,我舅早准备好银子要为我赎身。”
  邵英杰看她答应得痛快,没扭捏不肯,心里高兴,忙道:“你回去说一声,你舅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唯一的长辈,你终身大事告诉一声应该的,等日后名分定下,也好走动。”
  一行三人还没走到三房,就见一个小丫鬟疾走来,“三爷,千户所来人找三爷,在前厅等三爷。”
  “爷快去吧!一定是有要事,不然不会找到府里来。”吴淑真催促道。
  邵英杰甩开大步,匆匆往前厅去了。
  柳絮一路犹豫是不是找赵琛解救自己,她不是不得已不想开口求他,若论旧识,求赵琛些许小事对赵琛是举手之劳,自己这般境遇,赵琛对自己有觊觎之心,救命之恩,是否要她以身相许。
  危险就在眼前,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多想,柳絮暗下决心,求赵琛一回,日后想办法补报。
  吴淑真和柳絮回到三房,柳絮原来打算今晚便回家去,怎奈邵冀的奶娘不知吃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一趟趟登东,不能上来,把小爷交给柳絮一个人。
  吴淑真知道,对宝珠道;“你过去帮柳絮照顾小爷,天凉了,吃东西要注意,别像他奶娘吃坏了肚子,小爷是你爷心尖上的,侍候不周,别说是你,就是柳絮都担待不起。”
  宝珠眼珠转了转,不情愿地出去,进到东屋里,邵冀晌饭奶娘喂多了,吃一口直吐,柳絮喂不进去,只好作罢,忙着收拾邵冀吐在被褥上的污秽,宝珠扎着两只手,冷眼干看着柳絮忙活,也不帮忙。
  吴淑真和晚秋主仆正在屋里说话,邵英杰大步进门,对吴淑真道:“把官服找出来,我换上出门,皇上游幸江南,梁王有命,所有朝廷官员星夜赶往运河西岸接驾。”
  吴淑真忙命晚秋找爷的官服,道;“江南运河口离此地五六十里路程,披星戴月,一宿不眠,爷不是太辛苦了?”
  邵英杰边穿衣,边道;“皇上预计明晌午入江南,明一早全体官员赶到运河江南地界迎接圣驾,梁王车架早已先走了,我等骑快马,随后追赶。”
  吴淑真笑道:“武将可以骑马,那文官可怎么办?”
  “文官做轿,要慢一些,不少官员急三火四有的连家都不回直接做轿,随后撵梁王车架去了。”
  “爷几日能回来?”吴淑真边给邵英杰理官服,边问。
  “说不准,也许一两日,三五日。”
  吴淑真手顿了下,给邵英杰抻抻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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