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赵琛从后堂出来,面色阴霾,柳絮道;“这件事我觉得有点蹊跷。”
  “何以见得?”赵琛道。
  “有人蓄意而为,引信夫人知道真相,信夫人就有了害我的动机,栽赃嫁祸。”
  赵琛点头认同,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这件事你亲自去洗衣房查,估计不会有什么线索,害你之人心思缜密,一定是早已安排好,我们刚一查到信夫人屋里那个婆子,她便死了,这人出手迅捷,都赶在我们之前,我派宫保跟你去,不然以你在王府的身份地位,不能震慑下人。”
  宫保前头带路,柳絮坐着软轿,沿着甬道往王府洗衣房走,王府洗衣房靠外院,盏茶功夫就到了。
  宫保先进去,院子里井边上一个婆子正打水,看见宫保,放下手里的水桶,赶上前,赔笑道;“保公公,您老来这里是有衣裳要洗,公公若有要洗的衣裳,知会一声,奴婢们过去取,还用您老亲自走一趟?”
  宫保没空跟她闲扯,负手仰头道:“把单家的找来,就说表姑娘找她,有话要问。”
  那婆子赶紧在围裙上抹把手,跑去屋里找单家的,冬天,屋里发阴,单家的屋里生了一个大火盆,一暖和就犯困,她靠着板壁打盹,婆子进来喊;“单大娘,表姑娘来了。”
  单家的听见叫她,恍惚听什么表姑娘,睁开眼,睡得有点迷糊,懒懒反问一句,“谁来了,表姑娘,那个表姑娘?”刚说完,一激灵,人瞬间清醒,紧张地瞪着那婆子问;“你方才说谁来了?”
  “表姑娘来了,保公公带着来的。”那婆子道。
  单家的扑棱一下跳下地,埋怨,“你这老货,怎么不早说,保公公跟着来了?”
  那婆子塔拉着眼皮,心底不满,不是我没学明白,是你自己睡糊涂了,婆子又重复一句,“保公公带着表姑娘来的。”
  单家神情一凛,用手背擦去酣睡时嘴边淌出的口水,抻一抻斜襟袄袖子,急忙朝外走去。
  单家的一出门就看见宫保站在院子里张望,侍女扶着表姑娘进了院子。
  单家的赶紧小跑着上前,对着宫保堆上一脸笑,“保公公来了,保公公您老若是有事叫老奴过去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宫保昂着头,拖长声道:“王爷命咱家带表姑娘过来,问一些事情,待会表姑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有一句不实之词,小心你的饭碗。”
  单家的恭敬地点头哈腰,“老奴知道。”
  看见柳絮过来,赶紧上前,道了万福,“表姑娘亲自过来,老奴不敢请姑娘屋里坐,这地方腌腻,污了姑娘的眼。”
  宫保吩咐单家的道:“搬把椅子,表姑娘坐在院子里问。”
  单家的赶紧吩咐身后婆子,“快去给表姑娘搬把好椅子。”
  那婆子进屋里搬了一把靠背椅,放在院子当中,单家的急忙抽出帕子,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赔笑恭敬第道;“表姑娘请坐。”
  柳絮坐下,对单家的道;“把洗衣房里的人都叫出来。”
  单家的看表姑娘一来,二话不说,叫齐洗衣房的人,知道来者不善,不敢怠慢,忙吩咐身后那个婆子,“快去让她们停下手里的活计,主子有话问。”
  婆子跑进去,招呼洗衣房里正在浆洗、熨烫的几个媳妇婆子,一块到院子里去。
  那几个媳妇婆子没见过表姑娘,就见院子里椅子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听单家的一口一个奉承叫表姑娘,趴在地上叩头,“奴婢等拜见表姑娘。”
  众人头顶略带威严的脆声传来,“都起来吧!”
  几个人爬起身,低头束手恭立,等着主子问话。
  柳絮扫了一眼几个人,缓缓地道;“我听说我的一条裙子弄混了,送到别的房里了,是谁干活这么粗心大意,是觉得本姑娘是客人,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又或者是有人指使,变着法的想把本姑娘从王府撵出去?”
  柳絮故意说这番话,让人听着误以为表姑娘小心眼,多疑,生了暗气,告到王爷她舅跟前,王爷撑腰来兴师问罪,柳絮公开查此事,为避免府里人闲言碎语,无端猜测。
  宫保接着话头道;“王爷说了,表姑娘住在王府,就是正经的主子,那个奴才竟敢故意怠慢,以下犯上?”
  单家的不由紧张,有点狐疑地偷眼看柳絮,一掉身,阴着脸,朝
  几个洗衣房的媳妇婆子问;“那日是谁把表姑娘的衣裙弄错了?”
  一个媳妇畏畏缩缩的从人后站出来,“那日衣物是奴婢送的,奴婢那日把各房的衣物分好了,核对过了,没弄错,不知表姑娘的衣裳和信夫人的衣物怎么混到一块的,奴婢送别的房中的衣物,没有一件混的。”
  单家的忙替她说话,“求表姑娘宽恕,这个二憨家的,平常做事精细,这次一时疏忽大意,不是故意的,知道这件事后,老奴已罚过她,扣了她半个月的月银。”
  柳絮不接单家的话茬,对叫二憨媳妇的道;“你分好衣裳,是你亲自送去的吗?”
  二憨媳妇老老实实地道;“是奴婢亲自送到各房中的。”
  “你是一起送的,还是分别送去的?”柳絮跟了一句。
  “衣物多,奴婢一次拿不了,跑了几趟,先送顺路离得近,跟前的,表姑娘住的远,奴婢就把表姑娘的衣物放着,等送完跟前的各处的,回来取表姑娘的衣物。”
  柳絮看这媳妇老实,不像是说谎,心想,分明是有人调包,那掉包的人一定是洗衣房里的人,这么问怕没有承认,且那背后之人滴水不漏,怎会轻易就查出破绽。
  遂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不追究你的错,以后注意,这样的错不犯就成。”
  二憨家的被人推着,“还不快些表姑娘。”
  二憨家的赶紧跪地叩头,“谢主子恩典。”
  柳絮说完,朝众人扫了一眼,扬声道;“若有人看见什么,或听到什么,来回我,我一定厚赏,或不方便找我,跟保公公说,我一样有赏钱。”
  众人互看看,洗衣房是王府里差事最累的地方,各房人来人往,消息灵通,知道表姑娘差点遇害,查一条裙子,显然没这么简单,但参不透里面道道。
  柳絮坐着小轿往广陵殿,小路子等在殿门口,看见柳絮软轿,忙跑上前,招呼两个抬轿粗使婆子,“把表姑娘抬到云霞阁,王爷在云霞阁等表姑娘。”
  两个婆子掉转轿头,往云霞阁抬去。
  听见柳絮轻盈的脚步声,赵琛徐徐回身,楼阁上的风吹过赵琛宽大的衣袖,赵琛的声音空灵,“怎么样?”
  柳絮离他几步远站住,“此人早已有准备,不会留下什么任何蛛丝马迹的。”
  “此事暗中查访,背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你留在王府,我实在放心不下。”赵琛眼中尽是关切担忧。
  “王爷放心,不会有事的。”柳絮笃定地道。
  “后日我就走了,你想好了,不打算跟我去吗?”赵琛目光炯炯,饱含期盼。
  柳絮点点头,“我想好了,我走了,不放心生子兄妹三个。”
  “可以带他们一块去。”赵琛抱着一线希望,试图说服她。
  柳絮微微摇头,“留下对我和他们都好。”
  赵琛一声叹息,道:“你心意已决?”
  柳絮静静地道;“是”
  柳絮离开云霞阁,缓步沿着木质楼梯,走过转弯,回头看赵琛背身孑然而立。
  次日清晨,赵琛穿好衣裳,对宫保道:“早膳本王去上院吃,告诉陈氏一声。”
  宫保颠颠出去,急忙吩咐叫御膳房把王爷的早膳送到上院,自己走去上院告诉陈王妃。
  赵琛与陈氏对坐用早膳,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陈氏细嚼慢咽吃早膳,余光瞥见王爷有点心不在焉。
  赵琛撂下碗筷,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棉巾擦手,陈氏呷了一口漱口茶,吐在侍女端着的痰盂里。
  陈氏吩咐侍女,“去看看小郡主吃过奶了没有,吃过奶,抱上来,让王爷看看,跟她父亲告个别。”
  奶娘抱着小郡主出来,陈氏接过,抱到赵琛面前,赵琛望着襁褓中的婴儿,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苟言笑的脸松弛许多,抓住她小手,慈爱地道;“等过了年回来,本王的小郡主该长大了,是不是不认识本王了。”
  陈氏一旁看着王爷喜爱小郡主,欣慰,“父女天性,什么时候都亲。”
  小郡主刚吃了奶水,嘴里往外吐吐泡泡,陈氏笑着替她抹嘴,吩咐奶娘抱进去。
  赵琛看着奶娘抱着小郡主进了里屋,方道:“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陈氏敛起笑容,道:“妾身知道了,信夫人房里的一个婆子死了,先是表姑娘差点出事,又是信夫人的房里人死了,府里这几日不安宁,妾身想去上柱香,保佑王爷出行一路顺遂,保佑王府宅门平安。”
  赵琛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我走后,内宅上夜的加一班人,天黑后多巡视几趟,人在王府里死了,可见疏于防范,尤其是柳絮住的秋澜院位置较偏,晚上派几个人在附近上夜。”
  陈氏端着茶盅,玉白的手指拈起茶盅盖子,茶盅里升腾起一股水雾,遮住她面孔,陈氏的表情隔着水雾看不清,只见她拈着茶盖的手指动了一下,就停滞不动了。
  “妾身知道了。”陈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赵琛似关切地道;“本王知道你要照顾小郡主,分身乏术,你自产下小郡主,身子骨又没复原,我看还是物色个人帮你打理家事,你也好照顾小郡主,奶娘丫鬟照顾不尽心。”
  赵琛不等她回答,接着道:“本王看就让纪侧妃帮着你打理内宅的事,纪侧妃这次不跟着去。”
  陈氏身子僵住,手拈着茶盖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半晌,陈氏呷了一口茶水,道:“信夫人,王爷预备怎么处置?”
  赵琛声儿冷冷地道:“去她该去的地方,今后她不会在王府出现。”
  陈氏身子微微一抖,“信夫人是王爷的枕边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信夫人害表姑娘有错,没得手,王爷是不是从轻发落?”陈氏说完,看着丈夫的脸,信夫人那贱人早就该死,她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丈夫。
  赵琛意味声长地睨了她一眼,“本王没说她害表姑娘。”
  陈氏尴尬,“不是说表姑娘是她指使房里的丫鬟害的吗?”
  赵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凶手是她房里的人不假,但也不排除栽赃嫁祸,难道以王妃的绝顶聪明就没想到吗?”
  陈氏避开丈夫犀利的目光,柔声道;“妾身愚钝,王爷谬赞。”
  赵琛站起身,道;“柳絮就交给王妃照顾,本王相信王妃,定当不负本王重托。”
  陈氏送走梁王,呆呆坐着,云燕看王妃面色难看,情绪低落,安慰道:“王爷喜欢小郡主,没因为王妃生女,责怪王妃,反倒对小郡主宠爱有加。”
  陈氏冷笑。
  柳絮回到秋澜殿,一进院子,朝莺像个小燕子似的跑出来,“表姑娘,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柳絮拉着她的手,笑着打趣道;“你等我一定有大事,且你的大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朝莺摇晃着柳絮的胳膊,“看表姑娘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有大事。”
  柳絮刚一进堂屋,嗖地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圆球从里间屋滚了出来。
  滚到朝莺脚下,朝莺抱起它,“雪球,这里是表姑娘的屋子,听话,不听说表姑娘就不收留你了。”
  柳絮抿嘴笑,“闹了半天,是这个小东西要我看管,我跟你说,我可是没养过猫,养不好,可别怪我。”
  朝莺鬼精灵,转了转眼珠,“我问了,你屋里的杏雨养过猫,杏雨乐意带。”
  杏雨跟出来,恳求道;“主子就留下雪球吧!保证不让主子操心。”
  朝莺挎着柳絮的胳膊,摇着,“表姑娘,你就替我养几个月,我一走,怕我屋子里的那几个人不尽心,你不知道离了我的眼,她们就偷懒,我怕她们把我的猫饿瘦了。”
  柳絮笑着点着她的额头,“你呀!连屋里人都挟制不了,还当主子的,枉我唤你一声夫人。”
  紫霞笑着道:“朝莺夫人和表姑娘掉换一下,辈分上比我们主子长,行为上像我们主子倒是长一辈似的。”
  小厨房的宋妈妈端着一碟子糕走进来,笑着对朝莺道;“这是夫人爱吃的,老奴一知道您来,不等吩咐就先做上了。”
  朝莺抓起一块,柳絮拍打一下她的手,“洗手。”
  朝莺放到嘴里,做了个鬼脸。
  “呦,府里各处忙得一团乱,唯有表姑娘屋里按部就班。”纪侧妃笑着从外面进来,侍女在她身后放下手里的油纸伞。
  柳絮道:“这一会功夫,就下雨了?”
  紫霞过去替纪侧妃解开姜黄云缎滚貂毛斗篷,“刚才出门响晴天,方才就掉了几个雨点子。”纪侧妃脱了外衣。
  柳絮取笑朝莺道;“懒人出门,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不知是谁防的?”
  朝莺作势要拧她,柳絮嬉笑躲过,纪侧妃笑着道;“多大了,没个正行,朝莺妹妹辈分比表姑娘长,没个大样。”
  纪侧妃为人随和,性好,一般夫人们在她面前都不拘礼,柳絮跟她接触几次,便觉得她人不像虞侧妃争强好胜,不似陈氏深藏不露,跟她多几分亲近。
  朝莺嘟嘴,佯作生气,“纪姐姐不向着妹妹,倒向着表姑娘后来的。”
  柳絮把纪氏让到榻上坐,紫霞拿过一个垫子给纪侧妃垫在身下,纪侧妃瞅瞅紫霞,笑着夸赞道;“紫霞姑娘是王妃跟前得用之人,要说疼表姑娘,王妃比妾还疼惜表姑娘,紫霞这丫鬟都舍得给了表姑娘,
  可见王妃是最疼表姑娘的。”
  说着,又瞅瞅杏雨和海棠,“这两个丫头也是好的。”
  这话里有暗示,表姑娘身边都是陈氏的人,表姑娘出事,其中陈氏脱不了干系,纪氏不像表面与世无争,看来跟王妃陈氏面和心不合。
  柳絮一笑,佯作没多想,跟朝莺逗猫,朝莺那只叫雪球的白猫蹲在火盆旁边一把椅子上,纪侧妃笑着道;“这畜生也知道找个暖和地方呆。”
  朝莺抚摸它,“这只猫很有灵性的,纪姐姐不喜欢猫吗?”
  纪侧妃道;“我屋里不养这些玩意,我怕它掉毛,一抱掉一身毛。”
  几个人正说着话,纪侧妃屋里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走来,“王爷去主子屋里,主子快回去吧!”
  纪侧妃顾不上跟柳絮几个打招呼,扶着侍女急忙往外走,柳絮和朝莺赶紧跟在身后,送出去。
  柳絮送到堂屋门口,看外面星星点点落几个雨点,忙吩咐紫霞,“回去再取一把伞,给侧妃拿着,万一路上雨下大了。”
  紫霞跑进去,取了一把油纸伞,追上去,递给纪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翌日,柳絮一睁眼,撩起帐子,发现外面天空阴霾,远近景物模糊,招呼一声,“念琴。”
  念琴早已起身,听主子唤,迈步进门,“主子醒了。”
  柳絮问:“外面下雨了?”
  念琴边给柳絮拿衣裙,边道;“外面的雨,像牛毛那么细,打在身上感觉不出来,落在脸上方觉得潮潮的。”
  柳絮边穿衣裳边道;“王爷一会吃过早膳就动身了,这天阴的,万一路上遇雨,车辆不好走了。”
  念琴闪了闪眼睛,“主子是替王爷担心吗?”
  念琴这一问,柳絮讪讪的,念琴想,主子对王爷冷淡,大概自己还不觉得心里关心王爷的。
  陈氏吩咐御膳房,提前开早膳,王爷好早点启程。
  辰时,梁王府府门大开,前面是王府侍卫,王府下人簇拥着梁王车架驶出,随后十几辆豪华马车自大门内鱼贯而出。
  赵琛从后车窗回头,柳絮的窈窕身影在朦胧细雨中,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赵琛瞬间心像掏空了一样,眼前的景物苍白一片。
  柳絮看着赵琛的车架走远,消失在雨雾中,柳絮默念,但愿你我分开,你能淡忘我。
  永熹二十年,江南一隅,突发瘟疫,疫情迅速蔓延,疫情最重的
  地方离汝阳城仅百十里地,很快,汝阳城不能幸免,城中百姓就有染瘟疫者,不消数日,瘟疫遍布汝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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