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雘拎着裙摆,一边往宫城的方向跑一边低声抱怨:“你个姑娘人这么娇小,裙子为什么要穿这么大的,跑起来不费劲吗?不怕踩着裙摆摔着吗?”
  坤仪懒洋洋地答她:“我出门不用自己走路。”
  青雘:“你得意什么,我若不是法力没恢复,我也不用走路。”
  她现在的神识顶多能偶尔与她争抢一下这具身体的使用权,要说法力,那是当真没有。
  累得气喘吁吁,青雘回头看了一眼,喘着声儿道:“你听我说啊,聂衍方才还好好的,但眼下不知为何对你动了杀心——我太熟悉他的杀气了,这山海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杀气。”
  坤仪挑眉:“他就没杀过别人?”
  “杀过啊,所以被他动杀心的人都死了,我是唯一一个从他眼皮子底下活下来了的。”青雘得意地扭了扭腰肢,“你可想知道为何?”
  坤仪抿了抿唇,没搭腔。
  这狐狸是个话多的,兀自就继续道:“我总觉得那时候他是喜欢过我的,所以才放了我一马。聂衍这个人,要说心硬倒也是的,屠杀起仇敌来跟切菜似的,面对血海尸山眼里也没有半点怜悯。但要说他心软么,他对自己喜欢的人,真的会心软。”
  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坤仪道:“他若真喜欢你,你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脸上有些挂不住,青雘恼道:“所以说是喜欢过嘛,又不是一直喜欢……哎呀,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先前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想杀你了。”
  坤仪沉默。
  她又没做什么大错事,聂衍自然是不至于想杀她的,如果想杀她,只能是因为青雘。
  看来在她的性命和杀了青雘报仇的选择之间,聂衍选择了后者。
  “哎哟……”青雘疼得一激灵,捂着心口道,“你难过什么呀,弄得我这么痛。”
  “我没有。”坤仪垂眼,“早就料到过今日这样的场景,我何必难过。”
  “你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我与你连着心呐,糊弄得过去吗。”青雘又气又笑,“你有本事嘴硬,有本事心别绞成一团,疼死我了……”
  坤仪在黑暗里坐得端正又乖巧,像无数次遇见祸事时那样,声音温和:“他既然是龙族,便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我没法与他白头偕老,他选择报仇也是对的。少年夫妻都未曾有多少能患难与共,更何况我与他成亲不过数月。”
  “你这是在说服旁人还是在说服你自己?”青雘鄙夷地道,“半点作用也没有。”
  眼睫颤了颤,坤仪突然想起了兰苕。
  她摸了摸黑暗里的地面,突然皱眉抬头:“你一个人跑出来,兰苕怎么办?”
  青雘撇嘴:“我自己都保不住命了,还管你那婢女?”
  “回去,将她一起带出来。”坤仪沉了脸。
  青雘不以为意,她虽然是皇家之女,也不至于片刻都离不开自己的婢女,就算关系好,可性命攸关的当口,哪还能顾得上那么多。
  谁曾想,一直死气沉沉的小姑娘,因着她的不理睬,突然就开始挣扎了起来。
  膝盖一软,青雘跌在了路边,意识有一瞬间的涣散。
  她恼道:“你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美男你不感兴趣,倒这么在意一个婢女,早说嘛,我也不至于哄你哄得喉咙都要干了。”
  坤仪冷着脸抢回了自己的身子。
  意识回笼,她恍惚了片刻,定睛才发现自己跌坐在宫城外的河道边上,远处已经有禁军朝他围过来了,而身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也正策马而至。
  是聂衍。
  他的眉目还是这么好看,远远地骑在马上,身姿挺俊、长袍如风。可惜,眼下的他周身裹着戾气,手里还捏着却邪剑,看着可怕得很。
  “殿下!”王敢当离得近,先跑到了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当即甩下一张千里符。
  坤仪最后看了聂衍一眼。
  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不好看,以至于聂衍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爱意,只有铺天盖地的失望和冷漠。
  只一眼就让她觉得心凉。
  坤仪突然觉得有些生气。
  是他想杀她,为什么他还要是这副表情,该失望的是她,这么长久的相处也未曾换得他的偏爱,先前那些个亲昵恩爱,不过都是他的逢场作戏。
  早该知道妖怪是没有心的。
  眼前一花,她被王敢当带到了上阳宫,层层叠叠的禁军守卫看得她有些意外,差点没敢迈步子。
  “坤仪。”盛庆帝从内殿出来,踉跄着来拉她。
  定了定神,她看着自己的皇兄笑:“臣妹有负所托。”
  盛庆帝皱眉摇头:“你说的什么话,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几个册子对江山天下都帮助极大,你大可以休息一段日子。”
  朝中新臣的与妖孽来往的人脉关系、潜伏的妖怪都被她挖了一大半,若有机会制服聂衍,这些册子就能替他省下不少搜查的功夫。
  坤仪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了。
  只是,外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国师突然调人将上阳宫护住,连皇后和三皇子也一并接了过来,嘱咐他们万不可离开宫门。
  “殿下。”龙鱼君朝她行了一礼。
  坤仪侧眼,见他嘴角有伤痕,忍不住皱眉:“你大可不必受这些伤。”
  龙鱼君一怔,抬头对上她的眼神,心里微沉:“殿下都知道了?”
  不等坤仪回答,他又道:“殿下看我,当以双眼,不可以双耳。”
  他对坤仪,又岂止是想报恩那么简单。
  坤仪眼下没有心思说这些,她看着龙鱼君,突然问了一句:“若是九重天上有人知道妖怪在危害人间,我等是不是就不必受他威胁宰割了?”
  龙鱼君垂眸:“是这个理,但殿下,九重天非寻常妖怪能踏足之地,若非天神机缘巧合下凡来,我等没有办法上去报信。”
  而天神下凡,少则百年,多则千年,远水救不了近火。
  并且,聂衍聪明就聪明在他以凡人的身份行走人间,以道术玩弄人间权术,并未大肆动用过妖术,这一状恐怕是不好告。
  “天狐既然已醒,那他就会有忌惮在,不会再轻易动用妖术。”
  秦有鲛跨进门来,满身风雨,“只要他不动妖术,我们就有机会。”
  动用原身的聂衍不会给任何人反抗的机会,但若他只能用道术,那如同先前所言,虽然厉害,却也未必无敌。
  “坤仪只要活着,大宋就能存活下去。”秦有鲛看向她,“你切不可有轻生的念头。”
  眼里划过一瞬的嘲弄,坤仪没有反对。
  她漫不经心地玩了一会儿自己腰间的护身符,终于是将它扯下来扔出了窗外。
  “你们替我把兰苕和鱼白救回来。”
  “好。”秦有鲛答应了她。
  ……
  黑暗里,青雘看着重新坐回来的坤仪,啧啧摇头:“我原觉得自己是可怜的,狐族那么多人,偏我被推成了狐王,来受这封印之苦。可看看你,我又觉得我还不是最可怜的。”
  “你想死都死不成,万念俱灰之下,还要作为一个筹码好好活着。”
  “原以为聂衍对你动了心,可是好像也就那样,他也能舍了你。”
  “你皇兄看起来很心疼你,但他也没考虑过你的心情。”
  “你师父那个人,身负守护凡人的职责,他也不是真的心疼你。”
  伸手摸了摸坤仪的脑袋,青雘揶揄:“你好像从未被人爱过。”
  坤仪头也没抬:“你被人爱过吗?”
  “哈哈哈——”青雘笑得花枝乱颤,“我是狐王,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我需要谁的爱不成?”
  “嗯。”坤仪点头,“我也不需要。”
  青雘继续笑,但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蹲到坤仪身边,与她一起抱着膝盖发呆。
  狐族是最容易对凡人动情的妖族,从她出生开始就听说了很多族人与凡人的恋情,她也想有一段感天动地的经历,好回去挺着腰杆与人说道,但她唯一看上的聂衍,已经被她亲手推到了死敌的位置上。
  眼下还在想方设法地要杀她,为了杀她,连坤仪都不顾了。
  这小丫头还当真挺喜欢他的,就是嘴硬了点,仿佛只要不流露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就没那么可怜。
  轻轻叹了口气,青雘踢了踢坤仪的脚:“你皇兄和你师父都护不住你的,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掌灯酒家找一个人,她比我活着的时候还厉害,她能护住你的性命。”
  坤仪似乎在出神,好半晌才听见她说的话,淡淡地道:“你帮我,想要什么?”
  “废话。”青雘撇嘴,“想活命啊。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以后再无重见天日之时,那我可不乐意,你赶紧去吧,找合德大街街尾的三岔路口,掌灯酒家,姓楼的女掌柜。”
  坤仪动了动身子,却又坐下了,没好气地道:“你觉得是我找到你这个女掌柜快,还是聂衍找到我取了我的性命更快?”
  青雘一噎,面露难色:“可你等在这里,也是会死的。”
  “不急。”她抬了抬眼,“黎诸怀一贯想要我的命,我就在这里等等他,他能帮上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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