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已近午夜,傅榭的靴子踏在被积雪覆盖的枯草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他的走过,稀疏柳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傅平等人的身上。
这个夜如同所有的辽州冬夜,寂静而冷峭。
傅榭的脚步在韩璎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他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卧室纱窗里透出的柔和的灯光,原本冷峭的凤眼瞬间温柔了下来。
傅平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隐藏身形,自己上前轻轻在堂屋门上“笃笃”敲了两下。
房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洗春探出头来,神情原本还算平静,却在看到傅平身后的傅榭的时候大吃一惊。
傅平也有些无奈,低声道:“公子要来看韩姑娘。”
洗春忙道:“我去禀报姑娘!”
“不用了。”傅榭开口的同时,傅平极为默契地拉出了洗春,而傅榭闪身走了进去。
洗春眼睁睁看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房门:“……”
傅平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我在外面陪着你。”
洗春:“可是姑娘——”
傅平:“公子不会做什么的。”
洗春:“我们姑娘——”姑娘危险了啊!
傅平语气肯定:“公子不会。”
洗春:“……”不会侵犯我们姑娘么?
傅平一边强硬地揽着洗春的腰,一边耳语道:“咱们走远一点,免得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
洗春:“……可是我们姑娘——”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韩璎还没睡。
她实在是好奇心太强,而这本叫《南越胡夫人见闻录》的小说诱惑力又实在太大,因此韩璎便以睡觉为借口,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自己装作睡觉,躲在床帐里拿出这本书读了起来。
傅榭放轻脚步进来的时候,帘幕低垂,拔步床内挂着一盏透明的料丝灯,韩璎正拿着那本《南越胡夫人见闻录》在观摩学习。
卧室内既有地龙,又有熏笼,大概是有些热,韩璎看着看着便热得难受,索性掀开了锦被继续拿着书看。
这本书简直是专注各种细节描写,譬如种种心理描写、某些部位的具体外貌(外形)描写、环境描写和身体的直接反应,都有极为详尽的描写,另外,这……这明明是南国佳人胡夫人和若干男子的风流史好么!
当韩璎知道那六个白玉瓶里的液体的用途的时候,简直是要给这位胡夫人跪了……
真是让人心神荡漾啊心神荡漾!
傅榭在撩开帐子的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韩璎窝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床上,海藻般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半遮半掩堆在那雪白柔腻丰润之处;寝衣撩了一半,露出了两条相互交叉的雪白的长腿;而她的脸,眼若春水面如桃花,樱唇半开半启……
与此同时,傅榭察觉到自己已被那奇异的清香萦绕纠缠……
韩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仅剩的一丝理智在独立运行——亮晶晶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红得快要滴血的俊脸……这是傅榭么?!
傅榭先反应了过来,他突然放下了帘子,背过身去。
韩璎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因为看书而产生的绮念一扫而空,只余下剧跳的心。
她下意识地先把书塞到锦褥下,拉起绣被盖在身上,两条长腿缓缓地磨蹭着,大眼睛眨啊眨,心念急转,想着如何应对。
就在韩璎直起身子打算撩开帐子色,诱傅榭的时候,傅榭用袍子里面穿的白罗中单的袖子拭去了鼻端已经变凉的液体,抬脚走了。
听到外面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好险傅榭没发现她在看那本一女多男的小说,否则傅榭要做的第一件事怕是要取消婚礼吧?
想到这种可能,韩璎觉得自己该伤心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傅榭看到这本黄色。小说啊!
闭上眼睛躺下之后,韩璎又想起了书中提到的那些花样繁多款式多样的房中之技,心想:嗯,还是不要让傅榭看到这本书的好,免得他将来要我一个个给他做,那我就要累死了……
到了门外,傅榭低声命令那些暗卫:“一直到婚礼结束,严密守着韩姑娘。”
暗卫没有搭话,齐齐行了个礼散去了。
傅榭大踏步离开了。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傅榭血脉贲张的身体渐渐冷却了下来,大脑也随之复活,反应了过来——他进去的时候,韩璎手里好像捧着一本书……
傅平来不及和洗春交代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回到将军府自己的院子,傅榭径直进了卧室,立在窗前半晌没说话。
傅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要吓死了,战战兢兢了半日,方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您现在休息么?”
傅榭声音压抑:“去预备水,我要洗澡。”
傅平:“……是。”咦?不是去看韩姑娘前刚洗过么?
傅榭一大早就起来了。
按照惯例,他去外书房给父亲请安,并陪父亲一起用早饭,然后随父亲一起去青虎堂议事。
傅榭来到外书房,发现傅松和傅栎已经到了。
对待这两个庶兄,傅榭一向像他和陈曦没那么熟悉的时候对待陈曦,客气而疏离,该联合则联合,该结盟就结盟,该争权夺利就争权夺利——因为作为辽梁集团的首脑,傅氏家族和其他家族不同,傅氏家族讲究的不是嫡庶,而是弱肉强食。
如果不够强悍,傅榭早已被踢出了镇北将军府的决策层,成为表面尊贵却被所有人忽略的傅三公子。
傅松二十一二年纪,相貌英俊,五官和傅榭有些像,却比傅榭多了些粗犷之气。
傅栎身材中等,五官平淡,惟有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偶尔精光闪耀,显示出他的精明内敛。
见傅榭进来,傅松和傅栎一起起身,含笑道:“三弟来了!”
傅榭随意地一拱手,在父亲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傅松傅栎在傅远程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用过早饭后,傅远程并不急着去青虎堂,而是和三个儿子议起了如今大周的形势。
傅松性格豪迈,当即道:“儿子愿为大周守护西疆,为陛下尽忠,请父亲放心!”
傅栎默然。
傅远程默然。
傅松有些难堪地环视四周。
片刻后,傅榭清冽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令人尴尬的寂静:“父亲,请给儿子半年时间,儿子一定能够尽掌禁军。”父亲之所以把他安排进京城,所要的不过是让他掌握汴京防务。
傅松有些感激地看向三弟,悄悄松了一口气。
傅远程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看向傅榭:“陈恩之弟陈曦可是新任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他的计划是傅氏暂时蛰伏,放任承胤帝糜乱朝政的同时,树立傅氏威信,渐侵大周所有要害兵权。
三个儿子之中,还是傅榭最得他心。
傅榭垂下眼帘:“父亲请放心。”他有的是本事收拾陈曦,把陈曦收归己用。
正在这时,傅贵在外面回报:“禀国公爷,怀恩侯到了!”
傅远程微微一笑,起身道:“走罢!”他原本就是在等韩忱一起去城外军营。
傅家三兄弟神情平静跟着起身。
到了晚间,韩忱、傅榭兄弟三人及众位傅军将领簇拥着傅远程回到了将军府。
韩忱等人散去,傅榭兄弟三人护送父亲回了外书房。
在外书房坐下之后,傅远程含笑看向三个儿子:“你们都坐下吧!”
傅榭在西侧的高椅上坐了下来,傅松和傅栎在东侧的高椅上坐了下来。
傅远程清俊的脸上带着适意的笑,轻轻地拍了拍手。
傅榭一见爹爹脸上这种笑容,秀致的眉便蹙了起来——他这个爹脸上一有这样的笑,准不干好事!
正因为如此,傅榭才想要韩忱做自己的爹,而不是傅远程。
很快傅财便引着一队美女走了进来。
美女们莺声燕语屈膝行礼,然后静立在书房内的深红地毡上,等待着被选择。
这些美女们环肥燕瘦形态各异,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傅松傅栎的眼睛不禁都亮了一下。
傅远程含笑道:“傅榭这次平定塔克克侵略居功甚伟,原该奖励的;如今你又要成亲了,一直是处男可是不行的!哈哈!”
他这一笑,傅松傅栎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三弟傅榭如今还是处男子,这种守身如玉的精神在他们傅氏家族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傅榭俊脸涨得通红,垂下眼帘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凤眼中深沉的愤怒——他就是讨厌家族中这种风气,每个人都像动物一样,四处交。配!
傅远程从来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也不打算干涉儿子们,他勉强忍住笑意,道:“傅榭,你都十七岁了,该学些房中之道了。这是郑淑吉在梁州精挑细选小心训导备下的,每一位听说都是高手,刚从梁州运来,还没经过人,颇为干净,傅榭你就选几个顺眼的吧!”
傅松傅栎都笑眯眯瞅着——傅榭选完,他们俩也可以跟在后面选几个合心意的。
傅榭起身定定看着父亲,沉声道:“儿子怕岳父大人知道了生气,还是请自己爹爹笑纳了吧!”阿璎独占欲那么强,知道了会气死的。
他起身扬长而去。
傅远程:“……”
半晌后,傅远程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傅松傅栎你们分了吧,不要养在府里,养在各自的别院里就好!”
说完便离开了。
傅松傅栎答了声“是”,起身和谐地挑选了起来——傅松喜欢纤细瘦小的,傅栎喜欢曲线玲珑的,哥俩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易起争端。
韩璎不知道傅榭成功地捍卫了他的贞操,正在和母亲以及韩玲在库房里看自己的嫁妆。
看罢嫁妆出来,三人去了桐院坐下喝茶吃点心。
韩璎直接开口询问韩玲:“四妹妹,我成亲后便要随着傅家哥哥进京,你有何打算?”
韩玲闻言一惊,以为韩璎是要把她送回京中侯府,当下眼泪就出来了——她背叛了嫡母,若是就这样回去,嫡母非要把她活撕了不可!
韩璎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忙解释道:“不是要送你回京中花侯府,而是想看看你的想法。你可以跟着我,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你也可以留在辽州,陪伴着我母亲。”
她笑盈盈看向林氏:“母亲,若是妹妹留下陪您的话,您可得认认真真给妹妹相一个好女婿!”韩璎承认比起让韩玲一直跟着新婚的自己,她更想让韩玲陪着她母亲呆在辽州,将来寻一个好一点的婚事。
林氏会意,含笑道:“那是自然。”
韩玲对嫡母畏之如虎,当下便笑道:“那我还是在辽州陪着夫人好了!”
韩璎沉吟了一下,道:“你姨娘那边,我会想办法的。”虽然有些麻烦,可是总不能让韩玲在这边悬心吧?
韩玲闻言,心中更加感激,忙郑重地道了谢。
回到柳院之后,韩璎倚在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想着心事。
想起昨夜傅榭突然出现,她知道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心跳加速……也就是说,只要傅榭愿意,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韩璎觉得自己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一定有人被傅榭给收买了,那个人是谁呢?洗春么?还是别人?
大年三十晚上,韩璎韩玲正陪着韩忱和林氏守岁,唐大福忽然进来回报。
韩忱林氏相视一看,均点了点头。
韩忱看向韩璎,柔声道:“阿璎,带你妹妹去西边厢房玩一会儿。”
韩璎便知道唐大福这次来一定有机密之事,便听话地带着韩玲去西厢房里绣花去了。
没过多久,金珠便过来请韩璎过去。
见女儿进来,韩忱直接道:“阿璎,你穿上斗篷,现在就随我出城。”
韩璎:“爹爹,这……”
韩忱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飞舞的雪花从苍穹中飘落了下来,覆盖整个大地。
城外连绵的群山如白象卧地,山间道路在大雪之中盘旋犹如长蛇,韩忱的亲卫骑着马簇拥着韩璎的清油蓝绸车在山路上盘旋而进。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一身玄色骑装的傅榭骑着马带着几骑远远跟着。
韩璎坐在车中,听到老鸹凄厉的叫声回荡在空山之中,不由一凛。
韩忱见状,忙展开披风把女儿拥入怀中,温声道:“是你的外祖母。得知你要成亲的消息,她想见你一面。”
韩璎闻言看向父亲:“我的外祖母?她——”
韩忱沉声道:“她如今就在辽州行宫。”
韩璎:“……”她开始脑补。
大雪迷漫中,韩璎的马车在行宫外的丹墀外停了下来。
韩府亲卫纷纷下马,围着马车扈卫。
韩忱牵着女儿的手,直接上了丹墀。
立在朱红的宫门前,韩璎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和爹爹的脚印在飞雪迷漫之中快要消失了。
宫门很快便开启了,两个身着貂衣的青年打着灯笼把韩忱父女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浸没在黑暗中的院落之后,韩璎终于看到了一个闪烁着灯光的院落。
韩忱牵着韩璎的手走上台阶。
又有两个人迎了出来。
在灯笼清冷的光晕中,韩璎看到了一脸讶异的崔淇和以前在春风楼见过的那个高大的青年。